见到彼此的那一刻,我俩同时陷入诧异。我诧异于他的样貌,他诧异于我竟还活着。张彤看到我俩争斗的一幕,正从不远处赶来。那白人见状,嗖的一下跳进地砖之下的通道。我忙跟了上去。通道里好暗,借助外面传进来的有限光线,我辨出下面还有一段台阶。随着我的下行,通道内光线渐弱,变得越来越黑。我的脚步渐缓。可从里面传来的那白人的脚步声依旧匆匆,这样下去我会被他甩开的。身后响起了坠落声,八成是张彤跟了上来。再往前走的通道已全是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烈的胡椒味。除了脚步声,通道里还回荡着我们交替发出的喷嚏声。白人的回声变小了,这说明我被他甩开了。这样很不妙,如果让他回到控制室,我们绝不可能抓住他。顾不得脚下的情况了,我强行加快前行的速度。赶了一段距离,我一个踉跄失足跌倒,顺着台阶滚落。我下意识的将双臂弯曲,忙夹紧头部,双腿弯曲身体抱成了团。在下落时我拼命护住脑袋。滚落中,我的眼球捕捉到光线,光线越来越强。我知道这光定是从控制室传来的。
滚到底部时,我感到浑身酸痛,好在我知道这些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我急忙从地上爬起,站起的瞬间有些目眩。眼里晃动的画面中,白人正站在一扇玻璃门前,仓促的开着门。他回头瞟了一眼我,表现得很慌张。然后手忙脚乱的在门前比划着。门被打开了。那白人赶忙窜进控制室,转身欲关门。我见势不妙,猛冲过去一脚飞踹,连人带门一起撞开。白人被我踢倒在地,旋即从地面弹起来,向我冲来。他回敬我一记飞腿。我躲闪不及,只好用双臂呈十字交叉抵挡。我被击退一段距离,就要退到控制室以外,再退一步就会失去门的控制权。我伸出右手钩住门把手,死死守住能卡住门的关键身位,就像一个正在准备争夺篮板的中锋。那白人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作势蓄力,准备给我致命一击。一旦松手,就彻底抓不住他。可不松手,我也经不住他的攻势。这一瞬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懵了。白人的鞋底与我越来越近,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冲向我的头颅,霎那间已是咫尺之距。我的眼睛不断放大,身躯已然僵住,忘记了动作的能力。
危机关头,张彤从我身后窜出,高举着喷罐,向白人发出最强力的打击。在胡椒喷剂覆盖白人的面部时,白人立刻失去了抵抗能力,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喊声,双手想去捂脸却又不敢触碰,只能悬在面前颤抖着。
“啊,啊!法克!”白人高声咒骂着。
趁那白人暂时丧失抵抗能力,我紧忙将控制室内扫了一遍。我瞄到一根细长的电缆。我将电缆抽出,拔下,在白人身上缠了几圈,将他的胳膊捆住,然后系了结实的死结。担心凭这根电缆不足以限制他,我又找了根电线,将白人的脖子缠到控制台的桌腿上。
白人依旧很痛苦,任由我摆弄,无力反抗。当我俯身用电线将白人脖子与桌腿环绕时,我隐约听到他嘴里不停呜咽着:“泰米索,泰米索。”
泰米索,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他们的语言。捆绑好白人后,我压制情绪,等待白人恢复理智,接受我审问的一刻。这一刻我盼了好久,一切谜底都将揭晓。
十几分钟后,白人的脸颊上依旧不断滑落泪水,但他痛苦的呻吟减弱,表情逐渐舒缓。我死死盯住白人那张脸,忘记了眨眼。我目光如炬,待这恶魔开眼。
几分钟后,白人缓缓睁开双眼,是一双红眼。他的两个眼球因胡椒溶剂的浸润而充满血丝。我俩四目相接。
“你是谁?从哪里来?”
白人笑了。他表现的很狂妄,毫不在意自己的不利处境,笑容幅度大到整副身躯都在颤抖。
“你还是太舒坦了。”张彤递来冰冷的警告。作为警察,她不允许一个犯人在他面前表现的如此猖狂。对于这样的犯人,张彤不打算纵容。她抬起手臂,将胡椒喷灌对准那白人,准备无情的送上第二次惩戒。白人见状,马上收敛笑容,双眼中甚至传递出祈求的意味,拌出一副可怜相,如犯错后的孩子初见老师的模样。我拦住张彤,她的警告已收到成效,我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那白人低着头道:“我是天神俱乐部的人。”
他的中文发音十分标准,音色与广播中一模一样。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万万不会想到从摄像头中观察我们的操作者竟是一个白人。只不过白人给我的回复没有任何意义,像是搪塞。
“说说天神俱乐部的事。”张彤的态度逐渐强硬,问询变换成命令。
“这是背叛行为,说了我会死的。”
“你不说也会死,而且更快。”我威胁道。
白人低头不语。看样子没有准备答对的意思。
张彤将胡椒喷罐靠近那白人,然后轻轻一按。焦黄色再次铺到白人的脸上,这次剂量比之前的少许多。张彤动作很快,表现的很决绝,没有给我阻止的机会。
“啊!法克!”白人痛苦的咒骂。
我看了看张彤,这是她头一次在我面前审问犯人,也是头一次向我展示她残酷的一面。
几分钟后,控制室内恢复安静。白人不再喊叫,两次强烈的发泄将他气力耗尽,他虚弱的说:“要杀就杀吧,被你们杀死我会上天堂。可如果做出背叛的事,是要下地狱的。”
白人重审他的立场。话语缺少底气,态度却充满坚决。从他的话里,我嗅到了强烈的宗教意味。
“算了,不要在这浪费时间。先把他带走,有什么事回去再问。张彤说。
“等一下,我有件事必须问下。”
张彤点头应允,脸上凝出焦急的表情催促道:“要快!”
“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陈守仁的人?”我问那白人。
白人稍加思索后摇了摇头。
“真的没听过?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你好好想想。”
白人又摇了摇头。
“三年前的那场游戏的操纵者是你么?”
白人僵住了,就像一尊雕像,这让我觉得他甚至没在思考。我不觉得他会给我答案。
“你认为这是场游戏?”白人质问我,姿态陡然高涨。即便此时身处不利的是他,给我的感觉,他才是审讯者。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一点很在意。
“对你们而言,这或许只是逐利的游戏。可对我而言,却是场圣战。”我和张彤没有搭茬,那白人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如同一个站在高台之上的澎湃的演说家。“你觉得我是恶魔,可我觉得他们才是。死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他们相互杀死的或是投死的?来这的人,又有谁不是自愿的?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才是恶魔,他们的心里只有金钱,金钱比人命还重要。他们没有人性。我们做的只不过是肃清他们。”
显然他做的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打动张彤。“别听他胡扯了,快走吧。”张彤不耐烦的说。
我也觉得再听他的诡辩是浪费时间。这些可以回去慢慢探讨。我蹲下去解缠在白人脖子上的电线,打算现在就将他带走。
“快看!”张彤激动的拍了拍我肩膀说。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右上角的一块显示器正实时播放着5号杀害1号的画面。画面中,5号站在1号身后,右臂环住1号,左手死死抵在1号的脖子上。而后,他将左手从1号身上移开,抽出一样东西。这东西该是很细,从显示器内无法辨出是何物。不过在灯光的辉映下,通过闪烁的晶莹,我认出这是一件形似银针的物件。我的大脑略作运转,想起了5号那副被我打落在地的眼镜。
在1号倒下后,5号从这块屏幕中消失了。之后他出现在第三行左二显示器中。接着再次消失,又出现在第三行左五显示器内。5号的身影不断流窜于各个显示器内。变换的频率越来越快,我眼球的捕捉能力已经跟不上这种变换。他在快速移动。他要去哪?
“哼哼哼!”白人发出不友善的笑声。“他正往这来。”
白人的话音刚落,我就又从一块显示器中看到了5号的身影。不同的是,这块显示器还记录着6号的尸体。他已经来到大厅。
“你说,他来这是为了杀我呢,还是为了杀你俩?”白人抛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认为应该是后者。5号来这,无非是为了搞钱。至于我们和白人之间的纠纷,他不会管。所以,只要除掉我和张彤,钱就是他的。
“怎么办?”张彤问我。
我将目光打在监控台的面板上,见其上有六个分别标着从1到6的按钮。“这是不是引动我们项圈的按钮。”我问白人。
白人默不作声,没有回答我。此时,我已经能隐约听到由通道内传来的脚步声。声音愈发清晰,白人的脸上扬起阴谋得逞后的笑容。
“不然把门关上?”
“不行,这门是密码锁。关上后,咱俩就出不去了。”张彤拒绝了我的提议。
回荡在通道内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控制室外的漆黑中,我似乎觉察到了人的气息。我不安的盯着那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左手按下面板之上的6号键位,左眼的余光扫到显示器内的6号脖子上的项圈正闪烁着光芒。黑暗中浮现了一张人脸,接着是一个完整的人影。5号站在控制室门外,与我们仅相隔数米。他右手持着一个眼镜腿,眼镜腿前身锋利无比,略带血色,时而闪出寒芒。此刻5号的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好似变了个人,眼光阴沉,整个人充满杀气。
“别动,就站在那,否则我会按下去。”我在面板前的5号键位上比划了一下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5号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是表情,都被控制的如同一尊雕像。他就像一个站在擂台上的老练的选手,一切挑衅与干扰他都视而不见。突然,他猛的冲向张彤,速度快得根本不像一个胖子。5号抬脚去踹张彤的腹部。这一脚势大力沉,张彤躲闪不及,直接被踹飞出去,倒在白人一旁,痛苦的捂着肚子,貌似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5号的项圈正闪烁光芒,他却毫无反应。我是在他启动的同时,按下的面板上的键位。然而项圈没能杀死他。看来摆脱控制的不止我和张彤。他举起右手,手持的眼镜腿对着我,一副要将我毙命的架势。5号快步向我接近。我感到一股逐渐变强的压迫感。一秒之间,他推进到我近前,右手持着眼镜腿刺向我的心脏。我有所准备,轻松避开这一刺。但他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刚刚站定,5号的左臂已凶猛的挥到我的胸前。我抬起双臂抵挡,正面接受来自他前臂与拳头的冲击力。这一刻,我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密交锋。我清晰的感觉到他紧实而充满力量的肌肉。他根本不胖。他肥大宽松的外衣下包裹的是满布肌肉的身躯。这样的人,我该如何战胜?
那5号的力气实在太大,我虽挡住了他的一击,整个人却也被冲撞的后退几步,摔坐到地上。我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哪敢再漏出破绽。我赶紧从地上弹起。可未等我站稳,5号已抵在我身前,以他的身躯再次将我压倒,接着双手攥着那根尖针向我眉心逼近。我忙奋力架住他的两个手腕。5号整副身躯压在我身上,只剩两只脚尖点在地上维系平衡。他的分量很重,又充满力量。我既要对抗他的体重,又要博力一双比我有力的手臂。我抵挡的很吃力,额头开始泌出汗珠,四手相交的位置不停颤抖。十几秒后,我的肌肉开始酸胀,耐力在极速下滑。此时强制肌肉爆发的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我顽抗着,尖针却不断向我接近,再接近。我似乎感觉到了眉心处的一点在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