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笔记上的内容时,一只苍老的手臂突然猝不及防的闯进我的视线,粗鲁的将笔记从我手中撕扯走。我抬头一看,见到一张面容枯槁,神情可怖的脸,是刚刚他们谈论的那个老头。老头的脸上满布污痕,头发和眉毛绵长凌乱,是常年不曾打理的结果。老头怒不可遏的凝视着我,没有说话。我擅自翻看笔记的行为触怒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赶紧不停躬身道歉。老头没有回应,一双怒目微微缓和。老头收起笔记,转身不再理我。他掀开其后餐车上的盖子,将盛着热汤的四个大碗端到桌上后离开。
“是为我们准备的么?太感谢了!”蒋家进机敏的边说着感谢的话,边示意同伴凑到桌前享用热汤。
我们都刚经历过寒风的洗礼,对于热汤没有任何抵抗。我的喉咙不觉的反复做起吞咽的动作。寒露双眼放光盯着桌面上的热汤,微微张开的嘴中快要留下贪婪的口水。
蒋家进和李怀德狼吞虎咽的喝着热汤,吃着汤里的肉,嘴巴啧啧作响刺激着我们的食欲。才过了十几秒,两个男人碗中的饕餮就只剩下一半。
对食物的渴求得到了满足后,蒋家进方意识到他忘了做一件事,于是抬头道:“你们别着急,这位大爷之前没看到你们,估计一会儿也会给你们做的。”他试图缓解大厅里弥漫着的尴尬气氛,却没有放慢往嘴里送入食物的速度。
此时,餐桌上的蔡嘉华显得与其他三人格格不入,不停用手中的汤勺搅动碗里的汤,却一直不肯喝。看见这一幕,我不禁在心中呐喊,佳肴就摆在眼前,怎么能耐得住性子不去享用呢?别再暴殄天物了,快喝吧!我们四人觉得她表现得很奇怪,都在盯着她看。许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凝视,蔡嘉华抬起头,与我们目光相接。她眼神无辜,面色沉重,对我们轻轻说道:“这是乌鸦肉。”
“呸呸,我呸!”几乎刚听到这话,蒋家进像一颗炸雷般,蹭的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夸张的做着呕吐的动作。“这死老头,坑死我,给我吃乌鸦肉。”蒋家进一边吐着一边咒骂道。
徐奇挪了挪椅子,凑向蔡嘉华,询问是不是肯定汤里肉的是乌鸦肉。蔡嘉华笃定的点了点头。
“这老头给我吃乌鸦肉。乌鸦可是吃死人肉的。真晦气!”蒋家进如同一只失控的斗牛,疯狂的释放愤怒的能量。
徐奇看样子也很忌讳,顾忌于此,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李主任,你还吃得下?”蒋家进不敢置信的问李怀德。李怀德神情自若,不紧不慢的喝着汤,丝毫不受影响。
“李主任是什么人?会怕这个?别说乌鸦肉,就是人肉他都敢吃。”徐奇调侃道。
李怀德听到后,嗔怒的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夹杂着暧昧的信号。
老头没再过来,可能是因我刚刚的冒犯,失去了受到款待的资格。寒露见缝插针的把蔡嘉华的那份汤收为己有,还不忘假客套的问我们三个要不要分享。得到我们仨谢绝的回应后,寒露秋风扫落叶,瞬间将那碗汤收入腹中。寒露的胆子很小,但在吃这方面,胆量一点不比那位李主任逊色。
入夜,雪依旧未停。外面的积雪目测已能没过脚踝。我们八个人只能在古堡过夜。壁炉旁的柴火有限,添了几次已经快见底。为了保证顺利度过今晚,每次加柴需要控制在保持火焰不熄灭的量。蒋家进查看后说,近边的几间房都有单人床,但大多数没有床板。真正能住的房间只有壁炉附近的五间。我们有八个人,是住不开的。需要有人在壁炉旁守夜,保证炉火不熄灭。我主动请缨,领了这份差事。张彤不知为何,非要跟我一起看着。她说两个人轮班会轻松些,即便我反复表示并不需要。
蔡嘉华说虽然单人床很窄,可她和徐奇都很苗条,能挤在一张床上。这样房间就够分了,其他人都能住上单间。讨论过后,大家都累了,早早回到各自房间休息。大厅里只剩我和张彤。我坐在壁炉前,火光在我脸上闪烁,温暖而干燥。
我的心绪躁动不安。自从见到古堡,我一直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这座古堡与我三年前见过的实在太像了。不论是造型、风格还是感觉,都极其相似。只不过,这一座多了几分破败,就三年前那座的父辈。
我加了大把的柴火,而后起身走向古堡黑暗的深处。张彤紧赶慢赶,追逐着我前行的步伐,不时从身后喊着让我等等。我没有理会。走廊越走越暗,我从右臂抽出高亮手电,照出前方的面貌。前面看起来有个出口,通往另一个大厅。我的心脏狂跳,脑海中反复浮现当年那座古堡的画面。我记得三年前的那座古堡,穿过餐厅的走廊后有一个出口,连着一个由环廊围绕的大厅。加速跳动的心脏就像挂了高档位的发动机,促使我不断加快步伐。身后的张彤声嘶力竭的喊着,我全然不顾。
手电照亮了出口外的全部模样,竟也是一个由环廊围绕的大厅。我发懵了,呆呆地望着。大脑空白了几秒后,我听见古堡内环绕着女人的哭泣声。我高举手电,四处打探,手电形成的白圈在古堡的墙壁上快速游走。我的双眼跟着白圈的轨迹转动,没有发现女人。突然,黑暗之中,手电捕捉到一张披着长发,满布血迹的脸。那张脸也正看着我。我吓得倒吸口气,身体不觉得往后退了两步,倚在了身后的墙壁。我试探的慢慢将手电移到刚刚的位置。白圈每移动一次,我都觉得下一次那张脸就会出现。我提心吊胆,呼吸越来越沉,白圈在墙壁上因为我手臂不受控的颤抖而不安的晃动。突然,光暗交界处,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张可怕的脸。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这是一个男人,而且是画中的男人。我冷静了许多。古堡内的哭声依旧,我定下心,循声而去,用手电探过去,原来是张彤蹲在走廊里哭泣。我走过去,拍了拍张彤,扶起她。张彤双手用力攥住我去扶她的手臂。
“你干嘛走那么快!”
在我的搀扶下,张彤怯生生的站了起来。她的双腿发软,没有了气力。我不停轻轻拍打她后背安抚她。张彤被吓坏了,情绪始终无法平复。她边哭边发泄似的用力锤打我的胸口。说实在还挺疼的。我不敢躲,只能绷紧肌肉抵御部分力量。
“干嘛抛下我,干嘛抛下我。”张彤机械的重复这句话。在她不再说的时候,张彤松开了紧攥着我的双手。
“你怕黑?”
张彤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要去那边,还跟着么?”我指着刚刚我去过的地方问,那边看起来更黑。
“去啊!”张彤毫不示弱的说。这个女人还挺要强。
我将手电对准地面,尽量画出一个面积最大的白圈,使我们走到的区域变得更亮。我走在前面,张彤跟在后面。我右手的袖口被张彤拽着。尽管她用的力气很小,似乎只是用两个手指捏着一般若即若离。看来,她很不愿意在我面前暴露她柔弱的一面。不过她害怕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
我带着张彤走向大厅,用手电检查大厅里的墙壁。在大厅内,挂着几幅巨大的油画,每幅都足有约一米五高,约一米宽。我身边的就是刚刚看到的那幅。画中那位披头散发的男子全身赤裸,神情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心口。我走近去看,原来他的心脏已经被挖了出来。挖出他心脏的是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祭祀服饰的男子。这幅画记录的是祭祀的场景。画的四周画着不少观摩的信徒,画的右上角有几只乌鸦。
大厅对侧挂着的油画,画着的是一名男子,这是一副肖像画。画上的男子是一位金发白人。男子的着装风格与上世纪中期欧洲贵族相似。男子浓眉大眼,眼神深邃,鼻梁高挺,长得很俊朗。
“老爷……老爷……”黑暗中传来一个悠扬而孱弱的声音。声音如同鬼魅般飘扬,吓得张彤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她整个人贴在我身上,像一只受惊后寻求保护的小猫。她这样让我的神经也紧绷起来。
我将手电照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背影,一个步履蹒跚佝偻的背影。是那个老头,原来他能说话。数秒之后,老头消失在漆黑的深处,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呼喊。“老爷……老爷……”
“我们回去吧,别在这呆了。”张彤小声说道。她抓在我胳膊上的手更用力了。
我环顾四周,大厅内再没有其他画作,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带着张彤回到之前的餐厅。到了壁炉旁,不久后张彤睡着了。我将熟睡中的她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舒服些。我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全是三年前和刚在古堡里看到的画面。我在壁炉前发着呆,每隔一段时间向里面加点柴。
不知过了多久,餐厅内明亮起来,外面的阳光照进来,火光不再是光明的主导,竟已是早上了。蒋家进是第一个醒来的,出来后跟我打了招呼。我点头略作回应。蒋家进先后敲了敲他几位同伴的房门。徐奇和蔡嘉华从房里传来回应的声音,李怀德的房间却一直安安静静。蒋家进反复敲门,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后来甚至加上呼喊,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蒋家进拧动把手,推开房门。啊的一声,蒋家进拉着长音,凄厉的惨叫。声音和我在游乐场的过山车区旁听到的一模一样。
房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几个箭步走到蒋家进身旁。张彤被这声音吵醒了,跟了过来。要不是我和张彤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我俩也一定会表现得像蒋家进一样。
房间里,墙壁上、屋顶上都是血迹。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有血液的粉饰,满是血腥的味道,如同恶魔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