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刘歆仍是埋头天禄阁中,整理、书写,那一卷卷的书简摊开便是一片浩渺的宇宙,每一个字都有黑紫天穹里明星的光彩。
玄月丙辰,忽一阵震动,红木书架子上的竹简呼啦啦撒了一地,刘歆正急着去拾,却被王龚一把拉了起来,方意识到是地震,整楼的人搀此扶彼,左右呼召夺楼而出,立在楼下的空地上议论纷纷,皆是震惊不已:“大地震动可是大凶啊……”
“就是就是,太可怕了,我等速去禀告皇上吧!”
“恐怕皇上那里也是这样。”
“这这这怎么会震到宫里来了呢?”
“诶!诶!诶!怎么我觉得又震了!”
“我也是!”“我也是!”“又震了!”“大家小心!千万离开树木和建筑!”
刘欣那里也是人声鼎沸,一群人簇拥着他躲到了殿前的空地上,刘欣面色苍白,强自镇定,立刻宣丞相、大司马、大司空、光禄大夫、右将军等于殿前空地觐见,嘱咐尽快查明地动情况,核实灾情,遣光禄大夫即刻巡查赈灾,下诏减免租税,又令傅喜向精通天文月令阴阳之人请教灾异之因与预示。
傅太后、恭皇后、傅蓓赶来时见刘欣正在接见大臣,只得在一旁绞着手候着,待大臣一一领旨而去,便一拥而上,抓着他左看右看,确定没受伤,方放他在刚搬出来的龙椅上坐下。
“先在外面歇会吧,刚还几次余震呢!吓坏我了!”傅太后抚着胸口说:“好在你没事。”
刘欣办完这些要紧事,又被她们抓了一遭,终于坐下来,腿软得厉害,想到国土之中大地震动向来被认为是国君有了过失,又想到继位这小半年来,总是阴云蔽天、日月无光、五星失行、水灾频频……一时失了神,傅太后与他说话,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将一群人吓个不轻,又是诏太医,又是端汤水,好一通忙活。到了晚间才各自回了寝宫消停下来。
往后几日,刘欣便是不得一会儿清闲了,各地灾情汇报及解释灾异之因的奏疏纷纷呈递上来,其中待诏黄门李寻根据天灾异象提出傅太后干政、大臣结党、外亲权重、朝中少贤、政事急迫、赏罚不应时几点为政弊端,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论述最为详细。看得刘欣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发虚——恭皇太后不过是想提高尊号,和干政牵扯得上吗?何况亲亲,人之常情,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孝啊……外亲权重……朕已经很小心了,一方面对王氏是打压与安抚并用,一方面控制丁傅的权利,虽说赐爵不少,对于重要职务的任命却很谨慎,还要朕怎么做呢?说朝中少贤,人人自贤,不务于通人。可孔光、师丹、傅喜、何武他们难道不算是贤才吗?诶,朕于他们委以重任,也是继承先帝遗志,又如何会有外亲权重呢?他们皆因同有匡世济民之志而走到一起,又岂能说是结党?难道是新政之故?说政事急迫,莫非朕应当放缓一点?可是新政是大臣们一起商议出来的,是利民之策啊……
“哎呦,皇上哦,您看看您,怎么气色还这么差啊!昨日没吃好没睡好吗?大早上的,也在园子里活动活动,每次来您都在看奏疏,都快掉进去了!”傅太后见他消瘦下来,每天来时都要嘟囔他一番:“唉,不如住到北宫来吧,我给你做饭菜点心吃,总比他们做得合口。”
“太后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
“就会拿这话搪塞我。唉,我知道你心烦,你这孩子就不能有一点心事,一有事,就这也吃不下,那也不想吃的,整天连个笑也没,不就是地震吗,哪朝哪代没几次的?我虽说没什么学问,长年在宫里,四书五经是读过的,史书也是看的,就说咱汉家,自立国以来天灾异象就没消停过,不照样国富民强威震四海了。有些人,不过是自己想升官,自己想挤兑走个人,就利用这些个天灾异象,说是皇上亲小人远贤臣啦,后宫又如何如何啦,外戚又怎样怎样啦,无非都是这么一套,正经事情不做,长篇大论地派皇上不是,表白自己贤能清廉!你年纪还小,看不出这些猫腻,反倒自怨自艾起来。”傅太后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把带的点心一一摆出来:“要说傅家官位高的不过就傅喜一人,大不了先让他离了职回家歇着,塞了那起人的嘴!”
“也不是听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京师及北边郡国共三十余座城郭比比地动,房屋倒塌,水出流杀百姓,伤者千人,死者四百一十五人,朕实在是忧心不安。”
“光禄大夫去巡查了,赐给死者每人的三千棺钱也发下去了,遭灾之郡县的百姓都减免租赋了,你这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忧心不安的。”
“也不知道百姓安抚得如何……”
“忧什么,已派给他们去办了,就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等事情结了,他们干得如何自然见分晓,百姓安抚得好的,就升迁,安抚不好的,就左迁,若是有人胆敢趁机腐败私吞,就杀一儆百,少不得各处百姓称功戴德的。”
刘欣看着傅太后一本正经运筹帷幄的样子笑了,道:“太后说得好容易。”
“本来嘛!人祸能防,天灾难料,来一件摆平一件呗!你可是非想那么多呢!引经据典引得把自己绕进去!依我看来,还不如少听他们说的啰嗦话,多养养自己的身子骨!嗐,不说了,说多了那起人又要讲后宫干政了,来,快尝尝这个大枣红豆糕,依了太医令,没放糖,你看你吃得顺口不?”
“嗯。”刘欣吃了一口,问道:“母后这几天怎么总不过来?不会是哪里又不舒服了瞒着朕吧?”
“倒也没有,成日见老样子罢了,不过是胆子小面子薄,听到有人讲我们女人乱政,就不敢来看你了。”
“谁敢这样说!”
“还能有谁,那帮子人呗!总想让我们离你远远的,说你孝敬太皇太后才是合礼,搞得我这个亲祖母成了乳母,你母后更什么也不是了,见你一面都叫人嚼舌根的,到底你是你母后生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些儒生学的什么诗书礼仪,正经人伦常情都忘了,真是颠三倒四。”
“您放心,朕绝对不会让您们受亏待!”刘欣想到母亲体质欠佳,每日不是心慌气短,就是头晕反胃,自己忙于政务本就关心得少了,好不容易接到宫里,若再受这些个窝囊气,自己岂不是大不孝了!他越想越气,道:“朕这就随您去北宫,给母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