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内者令为恭皇太后张幄座于太皇太后座旁,被王莽在宴会前的巡查中发现,厉声责备内者令道:“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命令撤去幄帐,改设座位。
这消息疾传到了傅太后耳中,她气到摔碎了手边的翡翠杯,脸上的肌肉哆嗦到变形:“放肆!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
“仆……仆在……”
“禀告皇上去!这宴会我不去了!那就没有我的位置!快去!”
“诺……诺诺诺!”
定陶太后藩妾?傅太后气得像胸口挨了闷棍一样疼,她抓住胸口,金丝绣的凤凰狞作一团,左右侍女缓过神来,赶紧扶着,又是劝解又是召侍医。
“把这身衣饰换了!咱今儿哪也不去!”她厉声道——王莽小儿,我还捏不死个你?她恶狠狠地想着,凤眼射出凶光。
恭皇后见傅太后这般生气,虽是思儿心切,也不敢去赴宴了,在府上好生伺候宽慰。
好好一个宴会,反而办得谁也不高兴,刘欣有些怨怒王莽,也有些怨艾祖母,所有人,把问题推向他,盯着他做裁决。新政才刚刚起步啊!他不想让王莽离去,可另一边哭哭啼啼闹绝食的又是他的祖母。他拿着王莽刚刚呈上来的辞呈,心中结了一团气,郁得胸闷,他还在想,想找一个两全的法子。
宫女奉上清心的茶水,他锁着眉,没有抬眼。
皇后来了,带来了亲手做的甜羹。
他看到她,忽然想起傅太后曾拉着他们的手说:“咱这是亲上加亲,你们彼此要好。”
她奉上甜羹,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踌躇着,又静默了。
空气涩涩的,流不动。
“皇后有心事?”刘欣平平地问道,嘴角挤出了一点微笑。
“回禀皇上,也没什么,就是……听闻恭皇太后近日饮食不下有些担心,可能面上带出来了吧。”听到刘欣的问话,她终于能把父亲嘱咐的话说出来了,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答毕,看到刘欣阴暗的眸色,她又愈加尴尬起来。
他想她定是受了祖母的指使而来,她一向听祖母的话。祖母是非用自己的健康威逼他,让他罢免王莽了。
“朕明日前去拜望恭皇太后,皇后也一起吧。”他微笑答道,话音却冷得像寒窖壁上浮挂的那层冰碴子。
“诺,谢皇上恩典。”她微笑行礼,又说了让他保重龙体,早点歇息的话,便起身告退,终于步出殿门,她抬眼望着那独领夜幕的朦胧之月,叹了口气,她觉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就像是太阳与月亮之间的距离,他不再是他了,他成为皇上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她想,他是优秀的,从小便是,所以他能成为他们期望的那个人,而她不行,那些女官教她的,傅太后教她的,她学不来,母仪天下,肩负整个傅氏的兴衰荣辱?她要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他们放在她肩上的期望?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阴云,踩在她脚下的也是一片阴云,软软的,整个皇宫都是软软的,一旦踏足,便缓缓地陷落了下去。
刘欣一口闷下那盏清心的茶,把玉盏甩到一旁道:“茶都凉了。”
“奴婢的错,请皇上恕罪!”刚刚奉茶的宫女一下子跪在地上,颤巍巍着说。
“行了,把这些都撤下去吧。”刘欣摆摆手说。
宫女小心起来,和旁边的宫女一起撤了茶杯,只听刘欣又道:“朕不饿,这甜羹你们拿去吃了吧。”
“谢皇上隆恩。”
他疲惫地看着宫女唯唯诺诺退去的身影,把王莽乞骸骨的奏疏放到了一边,“唉。”他叹了口气,闭上眼,闭上眼也不得安宁,他时而想起刚继位时召王莽议政的情形,时而想起小时候生病祖母熬夜看护他的情形,时而想到王莽向着董宏横眉冷对的样子,时而想到祖母大哭大闹斥责王莽的样子……他们在他的心里扭打。
“唉。”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睁了眼,将王莽乞骸骨的奏疏又拿起来,摊开,想着如果王莽不做大司马了,至少还有师丹、傅喜、孔光在朝里主持大局,而且只要王莽留在京里,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问他的,对新政的影响应该不大,可祖母只有一个啊,总不能真气病了她。又想着:如果王莽不做大司马了,不如让傅喜来做,他既是傅家的人,又支持新政,已颇有声望,这样一来祖母应当也会高兴了,毕竟她只是不服气王家比傅家尊贵,又不是要干涉新政。至于王氏,也得封赏一些,安慰安慰,免得大臣觉得自己是鸟尽弓藏,当了皇帝就忘了先帝册立之恩,何况太皇太后也从未为难过自己,纵是祖母与她有些宿怨,自己也不能太亏待了她们王氏……他想着想着,终于提笔批准了王莽乞骸骨的上疏。写完,他抬眼看了这一殿的随侍,忽然感到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