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残月如勾,被忽然飘来的浓浓乌云遮盖,几道闪电将昏暗的夜空点亮,转眼间又变的更加昏暗,滚滚雷鸣之声,在耳边炸响。
骤然间,风卷云动,大雨倾盆。
此刻,皇渊国王上寝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寝殿外数百道身影,文武百官、宫女、太监,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均是双眉紧锁,束着耳朵,盯着寝殿的大门,心中忐忑、惊惧、愁苦不堪。
七年前,天源帝国,突然颁下天旨,由一位名叫李云初的十岁孩童,担任皇渊国国主,改国号为云初,原国主辅政。
皇渊国举国震动,却绝不敢有所违抗。新王上位后,从不理政,整日只是看书弹琴,待在寝宫足不出户。
从新王到来后,每年需要缴纳的贡品,全部免去,周边其它诸国,更是秋毫无犯,七年来皇渊国百姓生活安定,举国上下一片祥和。
可是,宫中侍奉王上的宫女、太监所传,王上患有脑疾,病情一年比一年严重。
今年初春开始,连字都认不得了,书便看不成了,最近几日,说话粘牙倒齿,话也说不全乎了,可是奇怪的是,王上竟然还能弹琴,每日除了吃喝睡觉,一直都在弹琴,琴声凄然苍凉,闻者无不落泪。
王上当初来皇渊国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老者一来负责保护王上安全,二来是为王上治病,传闻,这个老者和王上同姓,灵婴境界的大修士,在地处偏僻,千里方圆的皇渊国,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往日王上发病,李姓老者最多半个时辰就将王上救治好了,今日这都进去了三个时辰了,寝殿里毫无动静,不知道王上如今是何情况,寝殿外跪着的人都知道,倘若王上就此殡天,皇渊国从此再无安宁之日。
此刻,寝殿内床榻之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如纸,骨瘦嶙峋,满头白发,看不出年纪的将死之人。
此人便是皇渊国王上,年仅十七岁的李云初。
床榻之下,立着一位老者,虽是满头白发,脸色却红润光泽,没有一丝褶皱,双目中有莹莹之光闪烁,给人一种如渊似海般深邃之感。
老者神色略显哀伤,对着一块留影石,躬身作揖,颤声说道:“宗主,小公子已是灯枯油尽了,手下实在无力回天...”
“我便在最后,将一切告诉小公子,您叮嘱过属下,临死前要将真相告诉小公子知晓...让...让小公子明明白白地走。”老者眼中满是愧疚之色,声音也有些颤抖。
言毕,老者坐到床榻边沿,凝视着李云初,喃喃低语,“小公子...得罪了,定魂之术太过痛苦...你要忍住啊。”
老者用右手轻抚了一下,左手中指上戴着的碧绿色储物戒指,面前凭空浮现一瓷瓶和一皮质针囊。
旋即,从瓷瓶中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黑红色丹药,给李云初服下。
老者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眸子一缩。
从针囊取出金针,逐一刺入李云初头部,每下一针老者施针的右手,都有红绿两色灵光闪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粗细长短不同的金针,共计九九八十一针,暗含某种玄妙,刺入李云初头部。
施针完毕,老者面色略显苍白,满头皆是汗水。
半响后,李云初悠悠转醒,脸上的薄薄一层皮肉,骤然抽搐不停,睁开的双眼,通红如血。
张口大声惨叫,那叫声如鬼如泣,尖厉、嘶哑中伴着彻骨之痛和深深得绝望之感。
伸出枯瘦的双手,猛然向自己的头部抓去,老者手上灵光一闪,后发先知,轻点在李云初身上,李云初全身似被定住一般,竟连连眼珠子都无法转动。
老者眼中满是不忍之色,嘴唇哆嗦个不停,急声安慰道:“小公子...忍忍...忍一炷香...便好。”
说完话,老者急急撇过头去,无声的泪水便泉涌般滚滚而下......
一炷香后,老者取下金针,静等了半响,手上灵光一闪,轻点李云初身体。
一息后,李云初身体恢复行动之力,口中旋即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眼中充满惊惧之色,强撑着想起身逃离。
李云初觉得老者太过可怕,自己经历的疼痛,太过刻骨铭心,无奈羸弱的身体,撑了好几下,结果只是让身体坐立起来而已。
老者起身立在床榻旁,躬身作揖,“属下,见过小公子,小公子不必惊慌,属下绝不会伤害小公子分毫。”
李云初眼中的惊恐,渐渐退去,开口奇怪的问道:“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
老者悲悯的看着李云初,声音嘶哑、干涩,开口轻轻说道:“小公子你叫李云初,你的父亲名叫李苍云。”
“乃是天源帝国之主,同时也是天源宗宗主,你母亲叫林若初...是...是你父亲此生最爱的女人。”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李云初的神色,“小公子的名字便是,取了你父亲名字中的云字,取了你母亲名字中的初字,相合而成...但是...但是小公子你的母亲,在七年前,已然离世。”
李云初茫然的看向老者,口中喃喃自语:“母亲死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老者轻抚了一下碧绿色的储物戒指,李云初面前,骤然浮现一张女子画像,老者轻声道:“小公子,这便是你的母亲林若初。”
李云初看着那画中的美丽女子,看的格外仔细,可是半响后,李云初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
李云初一脸失望与不甘之色,突然,他双手抱头,泪水从枯寂的眼中滚滚而下。
老者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心中焦急万分,暗道:“小少爷只有三个时辰的寿命,这如何是好?”
老者心中思绪飞转之际,眼中余光,突然瞥到矮桌上,那尾翠绿色的七玄古琴,老者将琴取来,双手平托递到李云初的眼前,“小公子,看看能否记得这琴?”
李云初看着翠绿色的古琴,散乱的眼神渐渐有了光芒,李云初喃喃道:“这琴叫......对这琴叫鸣泉......我好像弹过这琴。”
老者将琴放回矮桌,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喂于李云初服下,眨眼见,李云初竟觉得自己有了力气,老者扶着李云初坐于琴前,让李云初试着弹一弹,看能否想起什么。
起初,李云初只是胡乱拨动琴弦,毫无章法。
半响后,一首凄婉如泣,悲凉如哀,思念之意入骨钻心的琴曲,在李云初手中缓缓而出。
老者听着听着,竟不觉泪流满面。
而寝殿外跪着的众人,初听到琴音时,无不喜极而泣,知道王上终于醒来了。紧接着,众人竟不觉间恍然入梦,全都变成了水做的人儿一般,泪水止不住地夺目而出。
李云初一边弹,一边哭,手与琴合,心与音合,一曲终了,李云初用衣袖抹去脸上泪水,轻轻摩挲着这尾翠绿色的古琴。
李云初口中喃喃道:“娘......云初记得,您说过,琴音有九色,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
“娘,云初都记得,娘您还说过,让云初好好活着......可惜云初病了......活不久了......娘啊......云初没办法听您的话了......呜~呜~呜。”
李云初无力地趴在琴上,嚎啕大哭,哭声悲凉、绝望,那骨瘦嶙峋的身子,因为抽泣、哭咳感觉随时会散架。
老者整张脸,变的苍白无血,颤抖的手在空中伸了几伸,最终无力的收回。
一炷香后,哭声渐渐停下,李云初猛然抬起头来,凄厉的笑道:“哈哈......我想起来了......我娘无辜惨死,我也受了重伤,然后父亲就将我丢弃了......你是李长老吧?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是谁杀死了我娘?我爹为何不替我娘报仇?为何将我丢弃?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老者用力点了点头,正色道:“小公子,你所剩时间,不足三个时辰,属下便将一切告知与你,这都是宗主的意思,宗主说......说让小公子明明白白地走,起码知道仇人是谁。”
李云初凄凉一笑,并未打断老者言语。
老者接着说道:“小公子之伤,还有夫人之死,是天武国三大修士之一的武乾坤,还有......还有你大娘赵云曦,所为......”
一个时辰后,老者将一切都告知了李云初,转身对着那块留影石,躬身施礼,便垂手而立,一语不发。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李云初心中恨意滔天,却也明白自己是将死之人,什么也做不了,也许只能将一切寄托于来世了,可是李云初知道,哪有虚无缥缈的来世一说。
李云初眼中的泪水,啪嗒~啪嗒不停地低落在翠绿色古琴上,这是自己从天源帝国带出来的,母亲唯一的遗物,李云初像是用眼泪,对母亲述说着,此刻心中的无助、不甘和绝望。
眼泪不停地从李云初枯寂的眼中滴落,渐渐的,眼泪变了颜色,越来越红,直到完全变成鲜红的血液。
李云初本就枯槁的身体,能有多少泪水,哭干了泪水,他用什么继续,用血,用自己的鲜血哭泣,生命最后,用自己仅存的鲜血,来祭奠母亲和自己。
老者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抬头看向李云初,作为一个经历多年杀戮洗礼的修士,老者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无以复加。
老者开口急道:“小公子...你...这是何苦啊?”
说完重重跪在地上,咚~咚~咚连连磕头,老者失声痛哭道:“小公子...算手下求你了...你就走的...走的轻松些吧...呜呜呜...”
李云初轻轻嘶吼:“怎么能不死...我不要死...娘的仇不报...我怎么有脸见娘...娘不会见我...我无脸见娘...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武乾坤...赵云曦...啊...”
老者在听到做鬼二字时,霍的站起身来,叫道:“小公子,世间却有鬼修一说......聚阴之地.....对......皇渊国之北......绝生之渊。”
“那是一处决死之地,深渊之下也许是极阴之地,也许小公子,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灵魂不灭,修那鬼修之道.....快走.....否则便来不及了。”
老者二话不说,卷起李云初,眨眼间便消失在寝殿之中,老者抱着李云初,李云初抱着古琴,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红绿色的光芒,眨眼间,消失在皇渊国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