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地冰凉,月色入暮,更添几丝寒意。
许是地上那人感到凉了,强撑着睡意,撑着地坐了起来。
冷,好冷。
但是季节不到啊...不该是如此。
高九成把手探向额间,滚烫的额头让指尖染上几分暖意。
发烧了。
他扶着墙站起身,双腿却发软,有些不听使唤。终于,高九成勉强起了身,便急不可耐朝一个方向奔去。
甜甜不见了!虽然烧得有点迷糊,但还是猜了个大概。
“要快找人!快!不然会出大事的!”
不远处,三庆灯火通明。他知道,李九春今晚有场。他要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前,赶到三庆。
评书截止。
李九春一边走着一边整理着袖子。他刚下台,嗓子有些哑,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看见了瘫在软榻上半死不活的高九成。
“怎么了这是!”
他匆忙用手探了探九成的额头,指尖冰凉,却感受到一股暖意。
“怎么这么烫?!”
他连忙让九力打了盆凉水来,拿着浸过水的手帕擦拭高九成的脸。又突然想起小宿舍里有毯子,便忙不迭的拿来给人盖上。
忙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高九成这才有转醒的预兆。他嘴唇微张,不知在轻声念叨着什么。李九春讲耳朵凑过去,只听他似有似无的说道:“甜甜不见了……”
“什么!”
李九春来不及换厚衣服,慌忙吩咐着事:“九力,你先照顾着九成,他要是醒了叫他别担心,告诉他我的去向;九涵,把八队和六队没睡的人都叫出来找人——别惊动二爷,他需要休息,不能老操心。对了,还有几个头九的,一并叫出来,片刻耽误不得!”
董九涵心里捏了一把汗。他印象里,李九春从没这么慌张过。这次甜甜失踪,事情一定不小。
“师哥,要不让……”
“不了,一会儿你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我骑马往南去了,叫他们往别处找,最晚丑时到三庆汇合。”说着话,李九春一把披上披风,出门了。
董九涵轻叹一声,也赶忙骑着另一匹马向书苑奔去。
“他们最晚出去是什么时候?”问话的人是王九龙,张九龄坐在地上,无力的摆了摆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师哥,不是……”
“如果那天我没有领着军,跟他去,可能九南也不会……”
王九龙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先站起来,先站起来。”
“是啊师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甜甜呀!”董九涵一边说一边扶起张九龄,“诶,九良师哥呢?”
“不知道,管不上他了!”王九龙架着张九龄,说,“咱们先牵马去。”
“九良已经去找樊霄堂了。”身后一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说。董九涵下意识回答道:“谢谢啊。”但突然意识到不对,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哥!!!”
孟鹤堂与张云雷向来交好,若是跟他说了,张云雷大概率是得知道了。
“喊什么?”孟鹤堂皱皱眉,笑骂着说,“我也没穿大红的衣服啊。”
“不是这个!”董九涵急得要哭出来,抓着孟鹤堂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别告诉小辫儿啊?”孟鹤堂抽回手,搓了搓,拍了拍九涵的肩膀,“嗐,我还以为什么呢。九春安排的吧?我也巴不得他能多休息休息,但你二爷的小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再加上他睡觉浅,这么多的人外出他更容易醒。”
董九涵思索着:“那怎么……”
“所以九良先出去了嘛。”孟鹤堂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点心,边吃边说,“他现在应该找到了。走吧,去清水河。”
“那九郎哥……”
“哦,他事多,别管他。”孟鹤堂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好气,拎着食盒跨上马,“你不走我走了!”
“走走走,走。”王九龙连忙应着。
破晓了。
周九良怀里依偎着一个孩子,孩子不轻,压得周九良双手发麻,但却强忍着。樊霄堂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牵引着周九良的心一阵阵悸动。
这还是那个小孩吗?
那个天天一见到他,就会仰着小脸,撒娇的喊他:“周师哥!周师哥!”的小孩吗?
是那个虽然腼腆害羞,但偶尔也会折腾着出去买零嘴的小孩吗?
是那个一到晚上就缠着师哥们给他讲故事,不给讲就不睡觉的小孩吗?
那个甜甜,什么时候这样了……
……
周九良几次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才念出一句:“甜甜,天亮了。”
从怀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鼻尖到脸颊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他的双眼微睁,红肿却略微恢复了活力。
望着还算温柔的太阳,樊霄堂突然问道:“爷们儿什么时候回来?”
周九良早就想到他会问这个,却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两秒,才说道:“或许……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樊霄堂点点头,水灵灵的眼睛有些茫然:“九良哥,我冷。”
周九良心疼的摸着他的脑袋,问:“咱们回家?”
“静好院没人,没人陪我说话,陪我写字看书,给我讲故事、修指甲……”樊霄堂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晨风中。
“咱们去哪?”
“去哪都好,广德,天桥,湖广,三里屯……”樊霄堂掰着手指数着数,周九良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却没有打断。
恍惚间,奔腾的河水声下,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周九良缓缓闭上眼,他知道是谁,不用担心。
“甜甜!”马还没停稳,张九龄就连忙从马上翻下来,踉跄几下,一把抓住樊霄堂的手腕。樊霄堂呆滞的看着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张了张嘴只喊了声:“师……”
“啪!”
这一巴掌打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蒙了,甜甜向后退两步,见张九龄还要打,他一把拽住九龄的胳膊,嗓音嘶哑,悲痛的抱着九龄哭道:“哥,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细嫩的手指紧紧贴在红肿的脸上,这是张九龄最近头一次觉得释然。
“他没怪我……九南兄,他没怪我……”
张九龄捂住胸口,紧咬住嘴唇。
周九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股苦涩顺着嘴,漫进心里。
他转过身,朝着北边,干涩的唇一张一合,轻声念了句:“璇儿,什么时候回来啊?”
猛的,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又软又甜。他一把将那人搂进怀里,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飞速落在衣襟上。
“孟哥……”
“我在呢。”孟鹤堂挽起袖子给周九良擦了擦泪,随后把食盒塞进他的手里,“辛苦了。”
他拍了拍周九良的背。周九良回过身,把点心分给所有人。
没过几天,东北撤兵了。
张云雷跟孟鹤堂有些奇怪,张云雷更是后悔帮了这个“国师”,甚至怀疑国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孟鹤堂只觉得不大对劲,但是没多说,猜测了几句就没在多说。
秦霄贤他们在东北呆了挺长时间,这次退兵还地后,书苑也是打算派人去那里演出的,正好也不着急回来,在那多演了一个来月。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11月底了。
北京城的初雪纷纷扬扬,中午的日头一照,直接化作水。中午一过,又凝成冰。
秦霄贤扶着孙九香的胳膊,在冰上小心翼翼的走,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快乐。
尚九熙出门时揣了几个橘子,他没留长指甲,剥起来有些麻烦,但他只是皱皱眉,没有选择放弃。
好不容易剥完了,尚九熙把橘子递到何九华手里,何九华低头看了一眼,直接将橘子塞进秦霄贤嘴里。
秦霄贤呆愣愣的看着何九华,半个橘子还没塞进去,随着他的呼吸,橘子旁绕着一股白气。
尚九熙没说话,愤愤的将橘子皮扔在雪地上,还不忘狠狠踩两脚。
孙九芳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赶紧带着郭霄汉,拽着尚九熙就跑了。
孟鹤堂牵着周九良的手,看着这群人,心照不宣的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准是要出事的。”孟鹤堂想。
“甜甜怎么还没到?”问话的是秦霄贤。他们是同一科的,对彼此肯定更加关心些。
说曹操曹操到。樊霄堂披着一件红斗篷,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跑得满头是汗。
“上马车吧。”孟鹤堂招呼大家道,顺手帮樊霄堂提了两件东西。
“谢谢。”樊霄堂腼腆的笑了笑,跟着上了马车。
今儿个,是那曹鹤阳曹四哥的生辰,地点定在了一家酒楼。饼四二人与堂良交好,再加上整个七队都不介意抽时间蹭吃蹭喝,就带着一整个队蹭饭去了。
顺便带着樊霄堂散散心。
樊霄堂的状态早就平静下来,但不愿意出屋子了。偶尔买买布料、针线什么的,都得要师哥们帮着买。
周九良骗了樊霄堂的事基本上除了樊霄堂都知道了。所有人都沉默了,但谁也没说话,谁也不想再次残忍的遮住樊霄堂内心的最后一束光。
哪怕光是不存在的。
到了酒楼,樊霄堂还拎不忘提着那堆东西。周九良很不解,问:“甜甜,这是什么?”
樊霄堂神秘的笑了笑,小声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饭桌上,大家都在送礼给四哥的时候,樊霄堂神秘兮兮的从袋子里递过一个木箱子,说:“曹师哥,您的。”
随后又把所有的木箱子分给七队的每个人。周九良打开后,很不可思议的问:“……你自己缝的?”
“我哪做的了这么多?”樊霄堂笑了笑,说,“有的是从别的地方定的。”
孟鹤堂夸了句:“这么好的衣服,手够巧的。”
大家都按照自己的身形比了比。秦霄贤突然问:“甜甜,你是不是给错了?”
“我看看。”樊霄堂接过衣服,仔细辨认了两眼,“的确是,这身是爷们的。”
一瞬间,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到能听见楼下的聊天声。
樊霄堂不以为然的给秦霄贤换过衣服,坐下喝了口水。
夜幕。
今天还好,没怎么喝酒。也幸好饼哥知道七队的酒量,没为难他们。
只有尚九熙何九华醉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场面与二人争争吵吵的相比还有些和谐。
秦霄贤坐在车内,仰起头看着星空。樊霄堂一只手撑着脑袋,但毫无睡意。
安静了好久,樊霄堂突然朝秦霄贤问道:“你说,爷们儿在哪呢?”
秦霄贤打了个哈欠,微笑着,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快回来了。”说着,朝西南方向偏了偏头。
樊霄堂还在追问,孟鹤堂却打了个激灵,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深呼吸好几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秦霄贤。”
孟鹤堂笑了笑,没人知道他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