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狼狈
爸爸想着她并不关心儿子,所以拆开了儿子的信。
“爸爸,妈妈,你们好!
想念你们!我在单位生活得很好,不用牵挂。
今年单位修了三幢宿舍,我分了一套二居室的新房子,房子里有厕所,厨房。在自己家里就能洗澡了。晚上解大便也不用担心,直接在家里就能解决。
国家建设百废待兴,特别是建筑。因此我评上了工程师,已经开始审核图纸,经常加班。上个月看到你们学院修建教授楼的图纸。爸爸,你一定要争取分一套哟。
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叫刘慧,在省建设银行工作。比我小一岁,父母都在银行工作,家里也是三姐弟。她是老二,身材和长像都有点像二姐。等国庆节我把她带回家,我们准备最迟在今年春节结婚。
爸爸,刘丽给你买了个电动剃刀,给妈买了个电吹风。这是她对你们二老的一点小心意。望你们喜欢。礼物已经寄出来了,你们注意收货。
祝好!
你们的儿子:衣俊
一九八六年六月
“嘿嘿,这臭小儿,还知道孝顺……”爸爸笑着自语。望了妈一眼,把信递给她。
“看看儿子的信,他多孝顺!……”
妈不动,呆呆地看了爸爸一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呃,你哭什么嘛!”爸爸看她伤心的惨状,心里格登一下。拿过信就看。
“哎……”爸爸瘫坐在堂屋的木椅上。
“天树,我们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她是你的女儿,对吗?”妈扑在爸爸身上,神情紧张。
“你起来,我喘不过气来了。”爸爸推开了她。
“你给她画十幅,出在你手上应该没问题吧。”妈盯着爸爸的眼睛问。
“如果随便画,画一百幅都没问题。但是作品就不同,每一幅都应该有自己的风格,否则就是自败。”爸爸皱着眉头丧气地说。
“衣俊说什么?”妈想起爸爸看信时笑盈盈的样子,讨好地问。
“你自己看吧。我回学院去了。”爸爸起身就走。他不明白姐为什么会如此悲惨。他们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她,她本身的条件也不错,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她三番五次的上当受骗,每一次都那么决绝,听不进一点意见。这一次是彻底掉进了深渊。是,我可以画十幅画,下一次呢?她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封信能说明问题吗?唯一能够证明的是她过得不好。
嫁给一个外国人,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是种族之间存在的若干问题是必须正视的。每个民族都有它的独特性。对于婚姻,中国自古有门当户对之说。这句几千年总结出来的名言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两种生活习惯必定会发生冲撞,如果两个人的爱足够强大,也许勉强都够融合。稍有偏差就会万劫不复。兰儿和那个人,有什么感情基础,有什么爱。骗子,所谓被骗,自己心正,身正,谁会骗得了你!事以至此。如何能够救她,真有那么简单?
他们的结合不过是各有所图。那么功利。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上天不仁以万物为雏狗。他在心里不由得发出感叹。但终究衣兰是他女儿,他得救,怎样救。异国他乡,连语言都不通,如何救得了?
“老衣,你就在存画中选十幅寄给兰儿吧。以后家里什么事情都依你,求你了。”晚上他一回家妈拉着他的袖子,生怕他又走了。
“哎,兰儿也是我女儿,我不想救她吗?事情没弄清楚前,最好不要妄动。”爸爸伸出手来握住了妈的手指,忧郁地说。
“我怕她自杀,她死了,我也不想活。真的。我只知道她现在日子不好过。相信她,无非是损失十张画而已。”妈的眼泪一涌而出,哽咽着豁出一切地说。
“好吧!”爸爸无奈地低了下头。妈从墙壁的夹缝中抽出一个塑料袋子。
“少了四张。怎么回事。”妈抬着见爸爸垂着头。
“我送了四张出去。这些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晚上就到画室去画,把那四张补齐。”爸爸有些语无伦次。
“怪不得,给她了?”妈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来。爸爸不看她的眼睛,喏喏地说“她也是女儿,你刚才还说一切依我。”
“哼,好吧。你马上去画,最迟后天就寄出去。”妈说完把剩下的六张画封好,拿进卧室。
“现在家里完全可以画画,为什么非要到画室去。”妈盯着爸爸的眼睛问。“创作需要环境,需要平和的心态。”爸爸盯着桌子说完扭头就走。
爸爸在立冬那天如约完成了四幅国画。十幅画寄出去后的第十天,姐给爸爸打了长途电话,告诉他自己已买了回国的机票。
姐从A国飞回北京,从北京飞回临江的机票订在腊月二十日。她的飞机到达临江是晚上十一时三十四分。
“老衣,衣兰不知道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所以我们得去接机。我太想念她了,不知她成什么样了。……”妈喃喃的说过不停。
爸爸看着头发有些灰白的妈,心里泛起一丝少有的怜悯。笑着说“马上就回来了,但愿她不是太差。”
飞机到了,他们俩在出站口四处张望,旅客快要走尽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中年女人,穿着他们熟悉的深灰色毛呢大衣,拉着行礼箱从里面蹒跚而出。难道是她?他们俩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漂亮的,可爱的女儿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
“嘿,呆望啥?走吧。”她到了他们面前,伸手在妈的肩上拍了拍,有些不耐烦地招呼道。
“衣兰?”妈双手伸出把她拉开一点,仔细打量。
“你干啥?”她甩开她的手。嘶哑着嗓音叫到。
“你瘦得我们都不敢认了,她是想仔细确认。”爸爸站在她们俩人中间,一半解释,一半试探。
“如假包换。给,这是我的护照。”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护照来,护照上的她灿烂地笑着,那么年轻漂亮。
“如果你们再不搭救,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我现在能够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是上天保佑了。谢谢你们搭救,走吧。爸,妈。”她不耐烦的打重了语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时,脸上那对酒窝,让他们找到了对女儿特有的记忆。不错,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眼睛上偶而闪过的灵动和狡黠更加确认了他们的记忆。
爸爸看着她,她的脸上因为太瘦削,凹陷的双颊,因为缺了两颗门牙,嘴唇瘪成一条线。没有光泽的短发枝枝杈杈的像一只刺猬。她皮包骨的身体里,唯有肚子微微隆起。
“爸,妈。”她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她的话语。妈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脸像骷髅,既没有血色,也没有肌肉。只裹了一层皮。
“妈,我很累。”她把妈推开,拉着箱子自己先出了航站楼。他们带着她一起走进了他们的新家。
“房子还不错吗?我住那间?”她握着箱子的拉杆问。
“哦,这间,我老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来吗?”妈笑容满面,伸手就想帮她推箱子。
“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一进她的卧室,她立刻就从包里抽出一只烟来,叼在嘴上,吐了几圈烟雾后,恢复了精神,仔细打量着家里的摆设。
“喝杯热开水。”爸爸在客厅倒了杯开水端到她面前。
“你信上说……”爸爸看着她小心地问。“哦,SB就是一个骗子,他骗了我。看吧,两颗门芽……”她用手把嘴皮往上翻露出两个空洞的牙槽。嘴里一股臭味熏得爸爸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先喝杯水。”爸爸看着她呆了几分钟,指着水杯说。
“你的画在美国还有点市场,有些华侨在那边发了财,就喜欢买国画。……”
“快出来吃牛肉面,我中午就准备了牛肉苕子。”妈讨好地在饭厅里喊道。
“唉。真香。”她把鼻子凑在碗边,陶醉地说。
“衣俊在干啥?他还好吧。”她吃着面条问。
“衣俊现在是工程师了,在省设计院工作,扯了结婚证。过年回家举行婚礼。兰儿你受苦了。”妈说完,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哎……终于回家了……妈,那个小贱人还在当工人吗?”吃完面条她突然间提高了声音。
“什么话?”爸爸生气地说,进了他的书房。
“她现在可抖起来了,她成了临江师范学院的助教。茂雷在医学院当处长,还承包了印刷厂,复印店,有钱得很,你爸书房里的东西全部是她买的。哦,还有个儿子,读小学了。”妈说起我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燃烧。
“呃,你有什么打算?你大学毕业证带回来了吗?”妈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再说吧。”她打了个很响的饱隔,把碗一推,双手举起,舒展着身体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我太困了,明天你们不要叫醒我。”
“哦,……”妈看着她,轻轻地在喉咙里应了声。
她旁若无人地进了她的卧室,不洗脸,不洗脚,脱了外套倒头便睡。
“你,家里现在可以洗浴。”妈伸手拉着她的衣角说。
“哎,我太累,明天洗。”她甩掉妈的手。妈还想说几句,她已经钻进了被窝。
“哎……”爸爸把妈从她的卧室拉了出来。
“她,她怎么会这样。”妈小声自语。
“收拾了睡吧,三更半夜的。我先睡了。”爸爸指了指桌子上的脏碗,自己先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