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一等奖
一九七六年国庆全省纺织系统文艺汇演，临江棉纺厂果真拿了全省第一名。我的独唱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回厂后，宣传队直接给我办了调动，成了正式的宣传队员。
因为得了奖，把节省下来的钱在省城买了件军绿色的列宁装。领了第一月的工资17.5元，我计划着先把一月的饭菜票和必须的生活用品买齐了，再用剩下的两块钱，一块钱买了一斤水果糖去看望茂大娘，感谢她给了我工作。剩下一块钱买了瓶水果罐头回家看望父亲。
这天我穿着列宁装，把浓密的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背上。在镜子里反复照着，头发束了一小指用头绳扎了个小辫子，自己满意了，才提着礼物往家里走去。我们家离棉纺厂足有三条街。
一回到家里就看到姐姐躺在堂屋的长木椅上，一脸慵懒。爸爸坐在长茶几边的木圈椅里，拿着一张参考消息在看。
“二姐，稀客。”弟弟抱着篮球刚好从家里出来。
“衣依！”爸爸放下报纸站起来喊了声。
“听说你得意得狠，还知道回家吗？”姐酸酸的看了我一眼，坐在高凳子上。
“呃，二姐，听说你在省里得了一等奖，真的吗？院子里传疯了。”弟弟从我手里接过网兜笑着问。
“院子里，院子里怎么知道？”我惊奇地问。
“你忘了，院里的秦姨不是你们厂的会计吗？”弟弟提醒道。
“我真是忘了，一到厂里就为车间排节目，忙得昏头转向。”我没想到院子里会传得如此出神奇，心里不免得意。
“咿，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还是回你的神殿去吧。要吃饭，可是大酒店的价格。”妈从外面一进屋就冷着脸发作了一通。
我的脸僵住了，妈还是这个得性。我站了起来，呆了一分钟又坐了下去。看了眼姐姐说“姐为啥能在家吃饭，难道我和她不同。”
“哈哈哈……你没记性吗？从小到大你能和她比？要吃饭拿钱来，不多，五块钱。”妈把右手摊着伸到我面前。
“妈，二姐买了水果罐头，你看嘛！”弟弟把我买的礼物拿到妈眼前来回晃。
“稀罕她这个东西，拿起滚！”妈抢过东西扔给我说。
“你疯了。”我闪身躲过了她扔过来的罐头，罐头掉在水泥地上，玻璃罐头里的糖水和果子撒了一地。爸爸脸色铁青地指着妈，妈只轻蔑地瞪了他一眼。爸爸崩在喉咙里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颓然地坐在圈椅里。他双手捂面，几根稀梳的头发随着头的摇动颤抖。我看了他一眼，很多次交替出现在我心里的问题又一次萌生了。
“走吧，这个家不欢迎你。何必遭人闲。”姐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钱老师，请问，你是我母亲吗？”我努力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眼睛直视着妈的眼睛问。
“问你父亲。我永远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想看到你，你认为不是就不是，请离开这个家。”妈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弟弟拿了扫帚把地上的碎玻璃和撒落的水果打扫干净后，对妈说“妈，不要这样，二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什么不容易，跟他一起滚，算我白养你了，狼崽子。”妈一把把弟弟推了出去。
“二姐那么好，跟二姐过去，让她供养你如何？”姐拿起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送进嘴里。
“大姐，你太过份了。”弟弟眼里含着泪，他没想到大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份，什么过份，她算什么东西，敢来和我比。哼。妈，我回去了，不想呆在这乌烟瘴气的家里。灾星，每次碰到她就倒霉。”她拿起包就要走。
“你走什么，要走也是她走。”我呆了呆，稳稳地挨着爸爸坐了下去。我不走了。
“你还坐下了。滚，给我滚！”妈狂怒地大叫。姐在一边哼哼冷笑。
“你暂时避避。”爸爸小声对我耳语。我一怔。豁地起身理直气壮对姐说“姐，请你把项链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挂在我项上就是我的，凭什么给你。”原本站在门口的姐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问题。回了一句，心虚地想快步回家。没想到刚才流了一地的糖水上还沾着一块小玻璃，慌乱中玻璃渣穿透鞋子直插脚心。
“哎哟，妈呀。”她一个趔趄，衣俊从后面扶住了她。她大哭，指着脚。妈抢步上前和衣俊一起抬着她坐到高凳子上。妈把她的脚托起，只见一个棱形的玻璃插在布鞋上，周围渗出了点点血迹。“妈，先脱鞋子。”弟弟着急地喊道。“哎哟，痛死了哦……灾星，真是我的灾星。哎，痛……”姐边哭边骂。妈一动鞋子姐就惨叫，看情形玻璃已经扎进了肉里。但是玻璃不拨出来也不行。“老东西，你是个死人呀，不想想办法。”妈气得大骂爸爸。爸爸看了看姐的脚，从屋子里拿了把钳子递给弟弟，“妈，你把脚掌好，我用钳子把玻璃拨出来。”
“哎、哎哟，哦……”姐又是一阵大哭，玻璃终于拨出来了。血从拨出来的地方直往外冒，很快袜子就被浸透了。
整个脚都被血染红了。爸爸又递了一瓶酒精和棉签给弟弟。妈双手捧着姐的脚，弟弟用酒精给她消毒，脚上的血始终没有止住。姐哭过不停。
“送医院，也不知道脚里面还有不有玻璃。”爸爸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弟弟去借了辆自行车回来，妈把姐扶上车。临走，妈恶狠狠地瞪着我说。这帐迟早会算清楚。
我看着姐姐的惨样，本想上去帮忙。转念一想，自己又没错，把项链要回来，是回家的目的，为什么不要呢？
但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环顾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也许该回厂里了。
不自觉地又想到获得自由的基督山伯爵，他太幸运，他是带着财富获得自由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连刘玲遗赠的项链都被姐姐夺去了……自己太无能了。或许，姐被玻璃扎伤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或许真有天道。想到这里我笑了，也许有点冷酷，但我真的有点高兴。
刚要出门，就听到佩玉的声音“衣依，衣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