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刑天会队尾处,一阵喧杀声响起,旌旗纷纷落下。
众人惊异。
不多时,只见一人纵马提刀,一路杀到寺门前,身后士兵奋勇跟随。
“慕千城将军!”柳临风惊呼一声。
“阿弥陀佛,原来是慕将军,苍生之幸也。”寂尘大师由忧转喜道。
龙荒北望着片刻间便杀到跟前的慕千城,倒有几分诧异之色。
慕千城左手轻拍马鞍,纵身一跃,飞身落马,人到刀到,凛凛威风。
“原来是南疆名将慕千城,百闻不如一见,久仰。”龙荒北先道。
“你便是龙荒北?当年柳庄主多有提及,看来你真有一人败尽天下英雄之力,慕千城失敬。”慕千城佯敬道。
“看来今日当真是热闹,当世武功排行前四的高手就出现了两位。”龙荒北故作从容道。
“是三位。”慕千城盯着龙荒北道。
“想不到慕将军居然能杀到这里,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龙荒北道。
“还好上天庇护,没有被你派的刺客杀死。”慕千城讽道。
龙荒北冷笑一声,道:“刺客杀不死,我山下的部下也挡不住,慕将军不枉英名。”
“山下不止有我带来的兵将,还有众多中原高手,毕竟还是我们人多。”慕千城杀气渐起。
龙荒北此刻方知,原来自己可能已被中原侠士包围,眼神一许慌乱一闪而过,却即刻恢复冷静,右手催力翻掌,刀光一旋,杀气亦起。
“想来我在南疆征伐多年,沙场饮血,倒是难得与武林高手战个痛快。与柳庄主之战,已过去多年,如今遇到你这般高手,本该兴奋至极,可惜你为人凶险,包藏祸心,自不配与我交手。今日前来,我不过为中原惩奸除恶罢了。”慕千城字字雄浑。
龙荒北未被言语激怒,依然冷静得可怕,沉声道:“慕将军,虽然你我从未交过手,但你看来对自己十分自信,就不怕今日我能毁了你一世英名?”
“邪不胜正!”慕千城一身浩然正气。
“哈哈,谁为邪谁为正?不过都是自诩而已,那些死在你手里的无辜生命有多少?”龙荒北道。
“兵戈无眼!”慕千城一声淡漠。
“好个兵戈无眼,你名为护国护民,实则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你以为踏上战场与你对峙的都是该死之人?你可知有多少将士是被逼着踏上战场?有多少将士是有亲不能见,有家不能归?死在你手下的人,多不胜数,跟你相比,谁为恶为邪?”龙荒北咄咄逼人。
慕千城黯然沉思。
柳临风突然厉声道:“慕将军,莫听他一派胡言!征伐沙场,以命护国,那些赫赫战功如何就是他一两句巧言乱语便可抹杀?将军若不提刀征战,那会有更多的边疆黎民死在异族刀戟之下,舍小义换大义,忠肝义胆,世人皆敬,怎容得这等小人污蔑?龙荒北多年以来,抢夺壮丁,暗练兵力,更使阴谋诡计,劫杀我中原义士,此等人何须跟他多言!”
柳临风此言一出,赢得众人齐声称是。
慕千城倏然又是一副神威之态。
“顽冥之人,看来只有刀下见真晓了。”龙荒北刀上杀气怒起。
“既然你我都用刀,那今日就让大家见证谁才是刀中之王!”慕千城话音未落,刀已如狂风般杀到龙荒北眼前。
龙荒北冷眼一射,手里之刀亦如狂涛般喷泄而出。
眨眼交兵,恍如惊雷落世,九州轰动。
刹那间身旁的兵士皆被震退好几步,众皆惊愕。
当世数一数二的两大绝顶高手,又都使用的是霸道的刀,这一战注定风云变色。
双方一交手,便知对方根基极深。龙荒北虽然左手遭重创,但右手一扬,便见刀风怒吼,无人敢挡。
慕千城满腔怒气,化作狂野刀意,一招出,不问生死。慕将军大大小小也经历有上百战,功名都作尘土,怒斩贼寇,乃是天命所使。眼前之敌,自是他此生少有之强敌。
以前每一次在战场上,杀敌饮血,从不怀疑自己会身死沙场,只是这一次,他难料胜负,他难知后事,只因此敌太强。他不敢想象输了会如何,只管肆意挥舞狂刀。
龙荒北亦未曾对上如此霸道之刀,每一刀,都如有千军万马奔来。只是无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想赢,毕生所学,展露无遗。是杀戮的渴望,还是覆灭正道的野心?
不知不觉,二人已战了近百回合,惊天战势,震撼方圆,四周之人皆紧张不已。一人败,那倒下的他,身后便会伏尸千里。
空气凝滞,草木颓荒。
刀转千回,二人酣战不息,反倒精神愈烈。
终究是人非钢铁,体力渐退,一人出刀变缓。
刀若不疾,必败!
柳临风身心一颤,因为他看到慕将军渐落下风。
慕将军不能败!这是柳临风心中的呐喊。他知道慕将军战败的后果—中原再无人能挡龙荒北!从此刑天会刀戟所向,血流成河!
就在慕千城退至柳临风身侧,突然柳临风一把抓住慕将军衣袖,大叫一声“慕将军歇息下,留我个机会与这贼人再战一场”,然后柳临风那把渡世之剑已如暴雨三千,击向龙荒北。
众人皆担心柳临风,因为他已有伤在身。
龙荒北看到柳临风出剑再战,怒气更甚,此次誓要斩他于刀下,于是刀风愈狂,刀力愈劲。
柳临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招隔世剑法都未曾使出,全都是重于进攻的达摩剑法,不待式穷,浩招迭出。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柳临风握剑之手渐感发麻,身上多处已感刀割之痛。
心中已露出丝丝的绝望,柳临风仍旧拼命去战,他不敢去想他败后之景。
龙荒北凌厉的眼,如同他那凌厉的刀,柳临风望之一眼,寒气透心。
刀好快,快得不知如何出剑;身好累,累得不知还生否。
众人心揪不已。
龙荒北将使出至极之招,一招定输赢。
可是柳临风茫然无措,心知终招将至,却不知出何招以应。
“他强自他强,千招不见禅。我空由我空,万佛来朝宗。”突然,一声宏大佛音从寺后传来,响彻整个少林。
此音刚落,少林门人先是一惊,而后合掌吟经,甚为壮观。
柳临风不自主喊出一声“寂哀师傅”,精神为之一振,突然间心中有万点灵光,剑走空灵,迸射漫天佛光,袭向龙荒北。
龙荒北听到寂哀的隔空传音,本就惊异少林还藏有高手,如今看到柳临风剑风突变,剑气飞疾,脸色突变。本欲出手的极招,转而为守,柳临风一招未了一招又出。
“剑者本无欲,剑中自有痴。众生若有相,众佛怎无哀。”又是寂哀的一声传音。
师音入耳,柳临风慧心默念,一念一剑,一剑一招,招尽处,恍然大悟。
“万剑无佛!”柳临风极招应声而出,寒剑吐虹,一式化千影。龙荒北长刀突然被击落,神色俱惊,身后部众开始骚动。
“你败了,龙荒北,今日教你梦碎少林。”柳临风正声道。
“哈哈哈!”龙荒北仰天长笑,“想不到少林还隐藏有高手,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便是淳正所提到的‘须防多年无讯的寂哀’?”
“是又如何,要知天外有天,若是我寂哀师傅亲自出手,怎让你在此猖狂这么久!”柳临风斥道。
龙荒北虽已战败,但神气仍如一个王者,无惧无骇,犹如轻伤的猛虎,傲视群敌。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龙施主,万不可执迷不悟。”寂尘方丈道。
“手中有刀亦有成佛,谈何放下?”龙荒北执迷道。
“那我慕千城与你再战,至死方休!”慕将军厉声道。
“你们人多,依靠车轮战术赢得可笑,再会!他日再来一战。”言罢,龙荒北喝声提刀,转身而去,众部下持械断后。
“不可放猛虎归山,终将士听令,舍命也要擒杀龙荒北!”慕将军一声军令,所带将士便杀向刑天会部众。
“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寂尘方丈很是无奈,可是一场血战已不可避免。
“少林弟子听命,驱赶敌寇,不可妄杀无辜。”方丈令下,少林弟子亦浩浩荡荡向前冲去。
柳临风欲拦相劝,可已无能为力,唯有追随而去。
敌兵且战且退,龙荒北身影忽现忽隐,姿态从容,正道人士望尘莫及。
来到山脚下,却又见一片厮杀之状。
原来山脚下,还有慕君羡率领的一部分将士与敌纠杀,看到慕千城安然下山,慕君羡甚是欢喜。柳临风来到身侧,却假装不见。
“爹,你无事便好。”慕君羡喜不胜喜。
“爹没事,你无恙否?”
“还好,敌兵甚是凶残,好像被仇恨淹没了理智,见之骇然。”
“既然众人无恙,那便鸣金收兵,况且敌人战力未损,追之怕遇不测。”慕千城恢复冷静道。
“好!”
“此次还多亏了柳公子,爹的眼光没错,少年英豪,有胆有识,武艺卓群。”慕千城一边称赞一边望着慕君羡。
“慕将军过奖了,此次多亏将军父女提兵相助,否则我柳临风亦化尘灰飞去矣。”柳临风谦道。
慕君羡听出慕将军话里之意,赧笑一声,转身跑去,喝集将士。
柳临风与慕千城等人正在查看战场,却见柳依依疾奔而来,一身风尘。
“五哥,你没事吧?”柳依依关切问道。
“我没事,受点小伤而已。”柳临风轻轻一笑。
“小伤?看你脸色惨白,内伤肯定不轻。”柳依依气道。
“柳姑娘莫要生气,你五哥也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一旁的凌天霜细声道。
柳依依望了一眼凌天霜,噗嗤一笑,道:“那我五哥是否让凌公子担心了。”
凌天霜笑道:“确实担心,你五哥一身虎胆,真是无畏。”凌天霜赞道。
“这位便是慕千城将军。”柳临风给柳依依引荐。
柳依依作揖拜见,慕将军抱拳还礼。
“我的伤无碍,调息下就好。对了,柳妹你怎么一人从这个方向过来?”柳临风略显疑惑。
柳依依道:“我与娘亲办完事便去武当找你,可是我们到了武当,发现你已离去。便与大哥等人一起上少林,谁知进入少林之道,却被刑天会之人挡住,我等与之苦战多时,方才他们才撤退,想必是他们未能取下少林而退去吧。”
“龙荒北此局布置甚全,但是他也想不到慕将军能突入上山。不过他势力未损,想必会卷土重来,慕将军,不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柳临风问道。
慕将军忧虑道:“此次我挥兵北上,兵力虽少,但朝廷必会疑虑。我须先入朝拜见皇上,尔后再与你们合力追敌。”
“那慕小姐呢?”柳临风问道。
“先让她寻一据点驻兵,我一人独进朝廷即可。你们若须援助,找她相助即可。”慕将军道。
“好,慕将军须要小心,伴君如伴虎,望将军此行顺遂。”柳临风道。
慕将军作别,便与慕君羡领兵离去。
“柳公子,那我们如何行动?”凌天霜道。
“我们一路休养一路探查,不可离敌太近。”柳临风道。
“大哥和我娘他们已往北追去,那我们沿着大哥他们的足迹而去吧,到时人齐了,力量亦大些。”柳依依道。
“好吧,抓紧些。”柳临风言毕,三人一齐循迹追去。
却说柳临风等人一路追去,道上所见,不胜唏嘘。
一日,路过一村庄,只闻满天悲恸声。
柳临风等人急忙入内,却见十几具尸体横倒在地,惨不忍睹,一旁之人抱头大哭。
凶手却持刀立于一旁,披头散发,一副癫狂之态,再看他衣着,竟是刑天会之人。
柳临风等人走近,问众人此人为何行凶。
哭尸之人痛不能言,看来是死者的家属。
中有一人看到柳临风等人一身正气,指着凶手直言道:“此人曾是此村之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只是家庭贫困,后来父母染疾,不治而终,他从此便消失了。想不到今日他竟带着一帮人,回到村中屠杀,真该遭天谴啊!这十几具尸体,毁掉的便是十几个家庭啊。”那人一边哭诉,一边咒骂。
柳依依看着眼眶红润,凌天霜见状,轻言相慰。
柳临风嗟叹一声,走到凶手十步之前,问道:“杀人的滋味如何?”
那人狂笑一声:“手刃仇人,痛快淋漓。”
“他们怎么是你仇人?”柳临风问道。
“你是柳临风?在少林寺亲眼见到你击败我会首领,实在佩服。但是你们以正派自居,却曾问过像我们这些被迫走上反派之人?你们眼里的替天行道,不也是建立在众多冤魂之下?”那人斥道。
“何冤之有?”柳临风道。
那人收刀厉声道:“我与父母本是此村村民,虽然一家穷苦,但也能相依为命。五年前,我父亲却被他们活活打死!”他直指地上几具尸体道。
柳临风三人惊讶一声。
“因为他父亲经常偷窃村民的东西!”一人高声道。
“偷窃就该死吗?”那人怒道,“我父亲偷窃是不对,但是他身体半废,不能劳作,无法赚钱养家。你以为他想做盗贼吗,他不想让我们一家饿死,那时候,我母亲又有了身孕。你们呢,不也是见死不救?”
一老者上前道:“哎,我本与你父亲关系甚好,他人原本不坏。当初我也曾多次接济过他,可惜,我家也不甚宽裕,也不能赠无止境啊,谁知后来他屡次行窃,被人发现,落得个……”
那人看着老者,道:“汪伯,你对我家有恩,我家一直铭记着,所以我并未伤害你一家。”
柳临风道:“所以你就用这十几条人命换你父亲之恨?”
那人怒道:“不止我父亲之恨!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村里瘟疫突发,被染病的人都被官兵带走,隔离起来。怀胎的母亲也不幸染疾,可是胎中的孩子将要临产,她不愿受那颠簸折磨之苦,本想悄悄生下孩子再作医治。”
那人指着地上一具黄衣男尸道:“就是那人,平日在我母亲前和言善气,还假装解囊相助。可是,官兵刚走,他就追上去揭发我母亲,我母亲藏无可藏,无路可走,被押去隔离起来,可是最终还是受不了那折磨,惨死牢房。就是这人,害死我母亲还有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
柳临风等人听到此处,无言以对,亦是悲伤不已,想不到此人一家,竟是如此境况,凄惨之极。
围尸痛哭之人,现在已无声无泣。
“你为你父母报了仇,那我们的父母之仇又怎么报?”一年轻小伙怒道。
那人哈哈一声,道:“杀了仇人,我让会里的弟兄先走,留我一人应付。其实,我从未想过要一人苟活,我想我的父母……”那人泣不成声。
柳依依转身掩面,凌天霜望着柳临风,待他决策。
“毕竟十几条人命,化解冤仇不止屠杀这条路。”柳临风道。
“何止十几条人命?我会内的兄弟,哪个不是一身冤屈在身?你能阻止吗?”那人狞笑道。
柳临风突然打了个冷颤,脑海里竟然浮现成千上万的死尸。
“你们若有能耐,便阻止我这把嗜血刀!”说罢,那人提刀砍向村民。
可是他的脚步还未踏出,柳临风的剑已经穿透他的心口。
那人刀落地,一脸安详,哂笑一声,缓缓倒下。
“父亲、母亲,还有我那未知的弟弟或妹妹,我来陪你们了……”
柳临风等人不忍再看,快步离去。
此等惨剧,或许前方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