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穆朗还是顺利的完成了王族试炼,傍晚时分,他一身尘土的带着凝血水晶回到冶械城王城,在夹道相迎的人群里,竟然意外的看到了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穆丽莎。
随后的庆祝酒宴上,穆朗草草喝了几杯酒,推脱身体不适,就离了宴席。他跨出烁金宫的大门,正要走下那道长长的石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
“阿朗!”
穆朗转身,看着穆丽莎快步走了过来,小心的抓起自己的右手打量,
“刚才就看到你的手缠满了绷带,怎么会伤成这样?”
“......姑母,我在归沙石林里,看到了父亲......”
“阿硕?!怎么会?他之前不是应该......”
“是,父亲之前是在小房子里封着的,但是门没有封死,我看到了父亲,他也看到了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血纹爆出后是那个样子......”
“......阿朗”
“......开始他还认得我的,我说今天是我的成年礼,他也很高兴......后来,他在我面前化成了一团火......”
穆朗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我知道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父亲已经那么痛苦,我不应该再任性的缠着他,可是我就是想着,哪怕再多看他一眼也好。”
”其实那时候看着父亲的模样,我心里是害怕的,但是,我还是想再多看看父亲,再多陪陪他,片刻也好。”
穆丽莎拉过低着头的穆朗,轻轻把他揽入怀里,抚着他的背,穆丽莎能感觉到,怀中的少年在微微颤抖。穆朗的母亲赛川琅在他出生不久后便故去,穆硕不仅要忙穆家城防军的军务,连着偃师会赛川家的事务也要分担不少,平日他们父子便是离多聚少,只是穆丽莎没想到,连他们的诀别也这般残忍,她抬手揉了揉穆朗蓬松的褐色头发,柔声安慰道,
“阿朗,姑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那里有很多很好看的蓝色小花。”
那也是穆朗第一次来浮香崖,他跟着穆丽莎在开满月颜花的断崖边坐下,夜空中挂着一轮银月,浮香崖下的山谷里,就是归沙石林,那里不时喷出一团团骇人的巨大火焰,在半空中绽开。
“这些小花很漂亮吧?这是只有晴洲才有的月颜花。”穆丽莎纤手拂过身旁那些随风摇摆的花朵,
“可惜,它们只在晚上才开,而且开了一天就会凋谢,但是第二天,又有其他的月颜花接着盛开,所以阿朗你看,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会一直都是这么漂亮的样子。”
穆朗双手抱膝,盯着眼前这些摇曳的蓝色小花,闷闷的开口,
“姑母,我们陀族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嗯?”
“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寿数不长久,离世的时候又这么痛苦?”
穆丽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一直都是,从冶械城建城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是这样的。”
“就没想过什么方法么?”
“听说,冶械城建城之初,就有不甘心的族人结伴出去寻找破解之法,但是都是无功而返,之后的数十年里,陆续有好多人先后出发,或是在晴洲探索,或是远渡他乡,但是他们都没有成功。后来,族人就不再奢望能逆天改命,转而专心研究冶金和机械偃甲,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研究下来,成了如今冶械城的模样。”
“......然后用研究出来的机关偃甲,做出归沙石林里那样的金属小房子么?”
“......既然暂时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至少,我们的努力,可以减少他们最后遭受的痛苦,哪怕是一点也好。”
“可是姑母,我真的很难接受,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在我面前化成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姑母,我想做点什么。”
穆朗坐直了身子,看着穆丽莎正色道,
“我不想以后的族人还是会一直这个样子,我想做点什么。”
穆丽莎神色温柔的看向穆朗,然后她起身站了起来,夜风吹起她的衣袍,金色的裙裾飞扬,那头褐色的长发被月光染成一片淡淡的银色,她向崖边走了几步站定,看着崖下山谷里爆出大团火焰的归沙石林,目光沉然,
“会的,阿朗以后一定有机会做点什么的。我们的族人,以后也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其实,我自愿请命去上尧国,除了两国交好,我也有另外的理由。”
”关于族人的寿命,只有知道原因才能去寻找解决办法,北荒大陆不止有晴洲,所以我要去别的地方找找看,而在上尧国的这些年,我也已经有所发现,也许真的和金老先生札记里的一样呢。”
“金老先生?您说的是前任偃师会大长老金络延么?可是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什么札记?”
穆丽莎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到时候,毕竟现在还都只是猜测,等以后,等我亲自证实以后,我一定都会告诉阿朗的,我也会带着阿朗去长昭城看看,我一定都会告诉你的。”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再过个一两年吧,我们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
“阿朗,来,站起来。”
说着,穆丽莎走回穆朗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穆丽莎挽起穆朗的手臂,
“你听说过归沙舞么?”
穆朗摇了摇头。
“这是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为了纪念故去的族人所跳的舞,后来渐渐失传。现在这舞,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了。但是以前,金老先生教过我,所以我就记住了。这归沙舞虽然是用古陀族语唱的,但是非常好听,我教阿朗跳,然后我们一起跳给你的父亲,好不好?”
说完,穆丽莎伸展纤长的手臂,在如水的月色下轻声浅唱,翩然起舞,金色的宽大衣裙随着她轻盈的舞步上下翻飞。
夜风吹过浮香崖,吹落大片大片的月颜花,那些蓝色的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交织成一副画,一曲舞毕,褐发金袍的陀族王女就那样站在画里,回眸看向穆朗,眉眼含笑。
穆朗却没有动,他盯着穆丽莎涩声开口,
“那以后这舞,我是不是也要跳给姑母你?”
“当然,我很喜欢这支舞的,而且,阿朗这么年轻,一定会比姑母活的更久更久的,所以以后,阿朗也要跳归沙舞给我啊。”
穆丽莎抬头看着眼眶再度红起来的穆朗,伸出手揉着他的头发,
“阿朗已经长的比姑母都高了,不要总是哭鼻子呀。而且,就算阿朗要给我跳归沙舞,没准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你看。”
说着,穆丽莎抬手拂起自己额前的碎发,露出她那细腻光洁的额头。
“我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但是并没有出现血纹,在上尧国我带过去的那些侍女工匠,他们虽然年纪都比我小,但是到现在为止,也都没有出现血纹。所以,也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下的。”
“来吧,我教你跳舞,用这归沙舞送别你的父亲,告诉他,你会带着对他的思念,继续快乐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