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朗的右手掌心,有一大片灼伤留下的狰狞疤痕,那是他两年前第一次来归沙石林,参加陀族王族的成人礼时候留下的。
如何直面生死,是陀族王族成人礼的第一课,因此陀族的王族试炼中的第一项,就是徒步穿过归沙石林,一步一步的走过那些令人悲伤的金属小房子,那些房门紧闭的小房子里,是一个个独自等待了却余生的陀族人,也许是自己的血缘至亲,也许是前辈伙伴,静静在一片黑暗中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如果从那些房子前走过,还可以时不时能听到那里发出的一声声沉重的闷响,那是他们在屋内因痛苦发狂而撞击墙壁的声音。而另一些房门大开的屋子,有些因为刚刚燃烧过,青烟未散的金属墙壁还发着余热,四周巨大的爆破声此起彼伏,伴着一团团火焰冲天而起。
所以,陀族人的任何庆典上,都不会出现烟花,那些在半空中绽开的火焰,对陀族人而言,象征的意义从来都与欢笑无关。
那一年的穆朗,也是在这样的火焰爆破声中,一个人走过这长长的归沙石林。而走过这段路后,在归沙石林的出口处会有一匹机关马在等着他,与他一起完成接下来的试炼旅程。
但是,在他即将要走完的时候,就在穆朗几步之外,一间小房子里,传来一阵持续响起的沉闷撞击声。穆朗随即停了下来,他看着那间金属房子,那一声接一声的“砰砰”撞击声传入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
穆朗叹了口气,正要抬步离开。突然,那紧闭的金属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从里面大力撞开,跟着摔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摔在沙地上的那个男子似乎非常意外,他愣了一下,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往屋里走去,他看起来神情极为痛苦,低声嘶吼着,一手狠狠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另一手摸索着要重新封好房门。穆朗看着那男子异常熟悉的面孔,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父亲?!”
那男子听到穆朗的喊声,转过头看向他,那男子额间已有血纹,蜿蜒的血纹已经在他额头蔓延成一张赤黑的网,连着那双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黑气,
“......是阿朗?”
那男子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记起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向着穆朗走了几步,
“阿朗......”
“是!父亲!是我!”
穆朗踉跄着扑上前去,他半跪在穆硕面前,伸手扶住他,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如今的模样,穆朗的眼泪强忍着在眼眶里打着转。
“父亲!是我!我是阿朗!今天是我参加王族成年试炼的日子!我已经马上要走过归沙石林,继续下一关的考验了!”
穆硕慢慢放下了扯着自己头发的手,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穆朗蓬松的褐色头发,然后收回了手,后退几步和穆朗拉开距离。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轮廓日渐分明的面孔,还有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褐色眸子,轻轻的笑了,
“......是啊,今天是阿朗的成年礼。感谢赫格女神......还能让我看到我儿子正式长大成人......我那几个兄弟朋友,可没这个运气.....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那阿朗要加油啊,我也要回去了......”
勉强说了几句话后,穆硕又痛苦的低下了头,他一手费力的撑着头,另一手拂开穆朗要往金属房里走去。
“父亲!父亲!”穆朗却扯住着穆硕的手臂,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
“求你!不要那么快回去!让阿朗再陪陪父亲!父亲!”
“......傻孩子,我这已经是血纹爆出之后的第三天了,随时都会失智发狂......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快让我回去,不然我会伤了你......你快放手......”
“不!阿朗要陪着父亲!”
“......你这孩子......呃啊!!!”
随着一声低吼,穆硕的额间血纹闪过几丝红光,他眸子里的黑雾也浓了几分,他身形突然爆起,向前一探,鹰爪一样的大手狠狠的扣住穆朗的脖子将他提离地面,穆朗猝不及防,双脚又被提离地面,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只得挣扎着用手去掰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双手,一张脸已经憋的青紫,可穆硕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那双铁爪般的手越掐越紧,穆朗的脖子上的淤青越来越深。
突然,穆硕像是猛然回了神,他狠狠甩了甩头,手里也顺势一松,他对摔在地上咳个不停的穆朗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而伏在地上的穆朗眼看着父亲已经走进屋里要锁房门,再次踉跄的扑上前去,他挥出双臂,在穆硕把房门封死之前,用手死死的抵着房门不让关上,
“咳咳,父亲!咳咳,别走!父亲!”
“......傻孩子......我刚才......差点......杀了你......这是我最怕的事情......比死怕的多的事情......你放手......我不能再陪你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此时的穆硕就像一头野兽,额间血纹不时闪过诡异的红光,眸子里的黑雾较之前更甚,他狠狠的咬着唇在忍耐,嘴角都迸出了血。
穆朗还是倔强的死抓着房门不放手,穆硕只得蹲下身,靠在门边,费力的把穆朗抓着房门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最后,他猛的站起来,一把抓起穆朗的衣领,大力朝外摔了出去,然后转身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随着几声清脆的机甲咔啦声,房门被彻底锁死。
被摔在地上的少年抬眼看向那屋子,那张青紫未消的脸上已是满脸的泪,他费力的从沙地里撑起身子,却听到面前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细密的机关启动声,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房顶那根粗大的烟囱,在穆朗面前猛地绽出一大团冲天的火焰。
“父亲!!!”
穆朗嘶吼着冲上前去,不顾扑面的灼灼热浪,一跃而起扑到房子跟前,他重重砸着门,却在手掌砸到滚烫的金属房门的瞬间,又一声惨叫收回了手。
穆朗无力的跌坐到地上,他捂着烧伤的手,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小房子,那团冲天火焰消失片刻后,那道金属房门又一次被打开,只是这次再没有那个高大的男子一起摔出来。青烟散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余一地细碎的流沙,不多时就被穿过石林的风吹散了,什么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