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钱禹得连同妻儿,成了同安国里贵不可言的其中之一。
偶尔,在钱禹得的脑海里,会闪过一些,只有老皇帝能够回答的问题。譬如:当年为何没把他母亲接进皇宫,这样他从一出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譬如:为何在几十年后才把他们接进宫?譬如:那个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活着,老皇帝还会想起自己吗?
但是,他不愿意去问老皇帝,他更不会用他简单的脑袋,构思出一个曲折又合理的故事来自我安慰,来为老皇帝的一去不返作辩解。
他甚至不敢冒出,去问一问老皇帝的念头。因为,他是一个贫穷的猎人。虽然,在他出生之前,他家对于他所在的村庄算得上富有。但是对于一个不懂得算计的,没了丈夫的女人来说,这所谓的富有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因此,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在年节时,闻着从别人家烟囱里飘出的肉香,教自己的妻儿硬生生的,去把桌上那碗苦得难以下咽的野菜,在他们眼中变成一碗,正毫不吝啬的朝四处散着诱人香气的肉类。
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对于一个许久不闻肉味的人,是有多大的诱惑!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对于一个怎么吃也吃不饱的小孩,该是多么的美味!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对于一个常年做野菜的妇女。该是多么令她满足啊!
因此,他不得不走进大山深处,与一只虎,一头狼,一条毒蛇争夺,争夺那个让对方成为自己盘中餐的机会。很多次,他都差一点就死在那些猛兽的口中,葬身在那些斑斓又美丽的蛇腹里,或是成为悬崖下的一具枯骨。
经历过这些困苦之后的钱禹得,本该兴匆匆地跑去责问那个老皇帝;他本该到他母亲坟前,声嘶力竭地哭诉一番;他本该恨,恨那些他所受的苦。然而他没有,没有恨,没有惋惜,没有责问。
因为,他害怕,害怕他其实,并不是老皇帝的儿子。害怕自己又从皇子,变回那个穷苦的猎人。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害怕这一切只是一个在阳光下,泛着五彩颜色的泡沫,脆弱地经不起一次,哪怕是非常轻微的触碰。
所以,他得更加小心翼翼,小心的说话,小心的做事,小心地不让自己所害怕之事变作事实,小心的让自己活在这个,不用付出劳动,便能有肉吃的梦里。
呵!贫穷就是一个能迷惑人的魔鬼,它可以让人,心甘情愿的为了一碗肉,身处险境。它还可以让人,为了一块更大的肉,忘记心酸,忘记仇恨,忘记不公。它更可以让一个人,变作它所希望的任何样子。
它希望那个人拔掉身上的刺,那个人就连同身上的皮一起拔掉。它希望那个人天天对着它笑,那个人便用一把刀子,将自己嘴角两边,向上一划变成一弯月牙,这样无论何时,那人都像在笑着。
皇宫里的故事还在继续,照着一般的戏文里的剧情发展。钱禹得一家虽说进了京,但是,要想被写进钱家族谱,住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子府,得到一个皇子该有的一切,这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皇宫不只藏龙卧虎,在那宫灯照不见的地方,可是隐藏着一个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那些怪物有的面容姣好,看上去和蔼可亲。有的潺潺弱弱,病病殃殃,看上去柔弱可怜。有的对你推心置腹,就像一位良师益友。
但,若是你触碰到那些,他们自以为是他们的利益时,就算这利益本就与他们无关,这些怪物也会气愤难平地,从那一具具躯体里的阴暗角落,钻出来。指挥着那些你曾觉得可亲的,可怜的,可以成为朋友的人,用他们无害的眼继续温柔地看你,却在转过身时,便用一把把无形无色的剑,深深地插进你的心腹。这时,你才会悲哀地发现“推心置腹”这个词还能有这样一种解释。
“国”之一字,好比一封闭的城池,四堵城墙高高耸立,保护着里面的君王。君王就是“国”字框里最高的那一横,压着下面的众多个势力。
现在的形势就好比,城墙里生出了几股庞大的力量,这些力量都在蓄势待发,想要冲破某堵城墙,各自在旧的“国”上,建立出一个新的“国”。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是处于一个国家最高位置的人,从小需要学习,并了解透彻的事。
若是只有一股势力,老皇帝或许会害怕,但皇宫中酝酿出了几股势力,老皇帝只需稍费心思,暗中引导,便能让这些势力互相碰撞,制约。这是历史上众多君王流传下来的智慧,如今被老皇帝应用得得心应手。
就这样,在钱禹得全然不知,自己曾身处怎样的险境的情况下。老皇帝昭告了天下,钱禹得认祖归宗。这就相当于,钱禹得成了世人,百官以及皇亲国戚认可的皇子。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禹得所出生的那个无名小山村,被赐名藏龙村。于是,藏龙村一时声名鹊起,国内人人羡慕,成了同安国的一块福地。与钱禹得沾亲带故的人自不必说,连同村民都永世免赋税,且赏赐金银财帛无数。
世人都说藏龙村有龙气,更有人绘声绘色地说,曾在藏龙村后的群山间的云海中,得见一条巨龙盘旋,时隐时现。
众说纷纭,大多都是无稽之谈。只一件事或许有几分神奇,世人都知,人死后,要不了多久,尸体便会化作白骨,若是要白骨化成灰,至少也要上百年。有那埋尸于干燥处的,骨头毛发是成千上万年不腐的。
钱禹得的母亲,就是那个村妇,死后埋于古榕树下的女人。按皇家规矩,须得给她追封皇妃,并将她的坟迁入皇陵。但是,当众人打开她单薄的杉木棺盖时,却是发现里面空荡荡,不见任何尸骨。大家都是不解,这妇人不过死了区区十几年,为何尸骨却化作无形,于是报与老皇帝知晓。
远在京城的老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更觉得那个名叫乌启山的主峰下,所生长出来的妇人愈发的不可思议。左思右想,又寻了太卜卜卦,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钱禹得的母亲不愿去那皇陵,于是便隐了自己的尸骨。
于是命众人复又盖棺,将那杉木棺材原样置于一玉石棺椁内,按贵妃该有的墓葬规格,在原址修建了一座贵妃墓,并委派士兵驻村把守该墓。
一月之后,一道圣谕封住了那片连绵不绝,人迹罕至的乌启山,不容许任何人进入山中砍柴打猎,有违皇命者,一律绞杀。
又不过几日,便有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驶在,颠簸崎岖的乌启山山道上。车上所载何人何物,所到山中何处,所做何事,均不得而知。
这世上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就像停在手掌中的水,无论手掌摊开或是握紧,它们都会滴落得满地都是。
贵妃墓中无贵妃,这件事很快便被世人得知。只不过经过世人之口,竟是演变成了这般模样。
甲:“听说没有?”
乙:“何事?”
甲:“就那个给贵妃迁坟之事”
乙:“哎呀,听说了,听人说贵妃竟然尸身未腐,仿若活人”
甲:“呸,你听谁胡说的,我的媳妇的弟弟的邻居的大伯的小舅子,就去修了贵妃墓”
乙:“哦?此话当真,你快说说贵妃到底啥样?”
甲:“其实啊,当天开启贵妃原棺后,不见贵妃尸骨,却见棺内盘腿坐着只近似狐狸,白色毛皮,背后长角的小兽。”
乙:“哦,这可奇了,你可知道那小兽究竟为何物?”
甲:“世上之物成千上万,你我独居于一域,不知此物不足为奇,奇的是,那小兽睁开双眼,那眼里竟是冒出一团白光,白光转瞬即逝,那小兽也跟着不见了踪迹。”
乙:“照你所说,贵妃竟是那小兽变化的?”
甲:“这谁知道呢,不过,你想啊贵妃是何等人物,那是孕育了下一代皇帝的人,她肯定不是一般人。“
乙:”哎!要我说,她肯定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历劫来的,否则她生前为何活得那么困苦。”
甲:“嗯,此话有理,说不定那小兽,只是来护送贵妃返回仙界罢了,升了仙自然尸身便散了。”
…………
大凡民间大众所关心之事,都是一些神奇的,可供平淡的生活消解烦闷的故事。只因世人都太过平凡,太过普通。就像一池平静无波的湖水,安静得太久,便羡慕起汪洋里的惊涛骇浪,羡慕在那惊涛骇浪中,所暗藏的那些神秘莫测。
即便,你告诉他们汪洋中没有会说人言的大鱼,也没有会七十二变的水猴子,更没有取之不尽的金山,他们定是不会相信。
因为,他们需要在他们的脑中,幻想出一个世界。在这个他们自己所幻想的莫须有的世界中,他们能呼风唤雨,能点石成金,能摆脱现实世界里的一切糟心的,不平的,求而不得的事。
对于世人,告诉他们进入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很难,比让他们接受,跟本没有这样一个世界来说容易得多。
但是,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神秘的世界,谁又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