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午饭说,那次地震山石滚落,是因为后山的树被村里人砍光了卖钱,才导致落下的山石把他的村子和村子里所有的人全部埋在了地下,除了白午饭和黄花菜,其它人都死了,尸体都没找到一具。
听了白午饭所讲的事,我暗自替他庆幸,庆幸的同时又为我心里生出的庆幸而惭愧。是的,我不该庆幸,而应该为人类的弱小与无知而悲哀。
如今,人人都知道要呵护大自然,都在说要保护地球,但是,大自然真的需要的是人类的呵护吗?地球真的需要人们的保护吗?
地球与大自然恐怕要的仅仅只是人类的不再肆意伤害,和不再无尽索取吧!而人们提倡的保护地球与保护自然环境也只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
白午饭没有想到地球自然与人类这层东西,他只想到,他还活着,而他还活着全靠那个盒子的帮助。
可是,我觉得这又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只不过在这个事件里恰巧有那个对他来说已经不一般的盒子。如果我可以说话,我会反驳白午饭,因为在他的故事里,如果他是男主角,那头叫黄花菜的黄牛就是第二个主角,而木盒子只能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配角。
但是,在白午饭眼里,这个故事的主角俨然变成了那个木头盒子。
我想,这就是人们所固有的偏见吧,白午饭主观的臆断让一个普通的木盒子有了神奇的地方。我不愿去鄙视与批判他的偏见。因为他的这种偏见,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容易接受所发生的一切,并将发生的一切合理化的一种途径而已吧!
白午饭说,村子没了,白老头被土埋了,他没有亲人,没地方可去了,于是负责搜救的人员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去之前,他住在搜救人员的帐篷里,他把黄花菜栓在帐篷后的一棵枇杷树下。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发现黄花菜不见了,枇杷树干上留着一截断掉的牛缰绳,他不知道黄花菜哪里去了,就问跟他一起住的人,“黄花菜在哪里?”,那人吃了一口牛肉干,使劲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就是那条黄牛吗?昨晚上跑了,往山里面跑进去了。”
白午饭又伤心又有点为黄花菜高兴,伤心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它了。高兴是因为,再也没人要求黄花菜犁地,也不会有人让他它驼着重物翻山越岭了。它自由了,它可以在任何一天的任何一个时间里,去啃山间那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鲜嫩的青草。它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山林间奔跑,悠悠然然地在小溪里漫步。
白午饭想,这或许是黄花菜最好的归宿吧!
在听完白午饭所讲的这个故事后的连续几个晚上,我的梦里老是梦到黄花菜。梦到它时,仿佛我就变成了它,或是说我钻进了它的身体,正透过它的眼睛看到了它所见之物。
我看见我跑进了鸦雀山脉的深处,鸦雀山脉里大大小小的山峦将我层层围住。我一直跑啊跑,山峦就在我的眼睛里变成一道道疾驰而过的风。我一刻不停地跑着,想要穿越重重叠叠的群山,看到群山的尽头到底有什么,可是我却始终跑不出这无尽的山峦。
每当我醒来时,我就在脑中想鸦雀山脉到底有多大,一共有多少座山峰,而每座山峰里又有什么神奇的故事在上演着。
白午饭说,没人能数得清一共有多少山峰,更没人能爬上鸦雀山的主峰。
白午饭说养大他的老白说过,鸦雀山的主峰叫天闻峰,据说是古代某个知县奉旨勘察鸦雀山脉,那名知县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历经千辛万苦,才写出《鸦雀山志略》这本书,但这本志略里写到鸦雀山的主峰时,仅仅只标注了它的名字叫天闻峰,其余诸如山有多高,山中有何物等只字未提。
“老白说,这是因为那个勘察的人也没有登上过鸦雀山的主峰天闻峰,你看它的名字啊,天闻峰,天才晓得的山峰。”白午饭又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这些是他编的,还是老白编出来的,又或者确实是真的有那样一个山峰,屹立在群山之中。我与生俱来的怀疑精神让我不能说他说的对,也不能说他说的不对,于是我就只能与他干瞪眼。
暑假里,我的母亲带着白午饭去医院,治疗他的阅读障碍症,医生诊断后说白午饭只是轻度的阅读障碍,给出的治疗方法就是让白午饭多看自己喜欢的书,白午饭说他只喜欢漫画书,于是,我们就去书店选了一大摞漫画书。
白午饭看着桌上比他还高的书问我:“会不会买太多了?”,我摇摇头,又往那一摞书上堆了两本。
结账的时候,我的母亲蹙着眉头看着那些书的名字《地狱使者》《松山怪谈》《死亡笔记》等等,全都是些灵异奇幻类,什么鬼啊,神啊之类的漫画。
她脸上挤出几丝难看的笑意,盯着白午饭说:“乌梵,你确定买这种书?”白午饭搓着双手说不出话来,只点着头“嘿嘿”地笑。
我的母亲无可奈何地笑着摸摸白午饭的头说:“好吧,希望你晚上不会害怕”。
我的母亲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在白午饭来到我家的第二天就找白午饭商量,要给白午饭改个名字,以便白午饭在这个暑假结束后,当他跟我一起去上学时,不会因为名字而被别人嘲笑。
白午饭既感动又无所谓地说:“好啊,妈妈你决定就行了,我没有关系的。”于是我的母亲就在户口簿上添上了白午饭的新名字“金乌梵”,她说这个名字是她和我父亲商量了一个下午得出的结果,既不另类又有辨识度,还与他以前的名字同音。
而我听惯了白午饭这个名字,便觉得白午饭这个名字很好,听上去很亲切,没有一丝距离感,所以我还是认定他叫白午饭。
自从白午饭踏进我家的那一刻起,就叫我的母亲“妈妈”,叫我的父亲“爸爸”,把我叫“弟弟”。
他说:“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现在都有了,还有了个弟弟,真是太好了!”
我的父母决定开学的时候,就让白午饭进我所在的班级上三年级。说是让我们能互相照顾,不受别人欺负。还语重心长地对白午饭说:“乌梵啊,以后你可得多照顾一下弟弟啊!”
我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我需要别人照顾吗?我想了一会: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只是没有朋友,我只是大人眼中的行为孤僻,我只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而已。仅仅是这些,就代表我是个弱者吗?就代表我需要被人同情吗?就代表我需要被人照顾吗?
我觉得,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真的就会存在偏见。
比如人们要是看见一个人长得高大,就会认为他很强壮。要是看见一个人长得矮小,又会觉得他不堪一击。若是见到有人龙章凤姿,便以为那人必是才高八斗,冰雪聪明。若是见到另一个人獐头鼠目,便又会以为此人鬼鬼祟祟,心术不正。
我能跑能跳,能读能写,不傻也不疯,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但是我的父母却以为我是个弱者,需要被人照顾的小孩,对于他们的偏见,我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了。
我的父母自以为是的对我的偏见,让我很郁闷。但是正因为他们的偏见,才让白午饭有了一个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虽然我不需要朋友,但是有了白午饭这个朋友,还是让我很开心。这就好比一盘香与味俱佳的菜,要是再添上几分颜色,那么这道菜的档次就会更高一层。而白午饭就给我那道叫作“童年生活”的菜里,增添了那几道色彩。
我的父母想让白午饭跟我读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班级,白午饭担心地说,他一天学都没上过,学校里肯定不会收他入学的。
我的父亲让他不用担心这些,他们会想办法的。白午饭就高兴地说:“好啊,这样我就可以跟知竹一起玩了!”
我所在的学校是南山市里有名的小学,校长姓李,是我父亲的大学同学,他们两人大学时关系很好。在我还能说出话时,我就叫他李叔叔,已经快四十的李叔叔依然单身。
单身的他就经常提着一瓶高粱酒到我家来,一来就指着那瓶酒说:“老白,炒两个菜,我们重温一下我们的大学时代。”
他还会在我父母不注意时塞给我一把糖果,或是几块巧克力,并做出让我不要出声的动作。
当我的母亲从我的被子里发现并没收那些糖果时,总是不明白我是从哪里得来这些,会腐蚀我牙齿的炮弹。而无论她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都没有供出李叔叔来。我觉得我是一个能守住秘密的人,而能守住秘密的我,就像抗战片里被抓住的红军一样英勇,就算付出生命,也不会出卖战友。
见识了我的守口如瓶后,我的母亲只好不了了之。李叔叔还是偷偷给我糖果,而我再也不把糖果们藏在被子这么危险的地方,大多数时候,我会尽快把他们藏进我的肚子里,只有自己身体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能看穿我的皮肉,看到我的胃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