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梦。
……
电话铃声响着,满屋子的酒气,苏幸手搭在眼睛上,她拿过手机,岑蔌的声音传过来,“车已经到了。”
“嗯…”
苏幸从沙发上挣扎着爬起来,她手摸索着,摸到茶几上那把剪刀,捏在手里。
岑蔌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她看着苏幸眼眶红着,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下了楼。
她笑着,浑身酒气有些跌跌撞撞地坐上副驾驶。
车上绑着白色的飘带。
她揉着眉心,许久她笑出声,“岑蔌,你要是现在告诉我是假的,我都信,你知道么?”
“…你喝了多少?”岑蔌看着苏幸斜靠着,她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把银色的剪刀,眼睛里满是血丝。
苏幸笑着摇了摇头,她睫毛长长地搭在眼睑上,面上有些浮肿。
“没喝啊。”苏幸打着酒嗝,她笑着,却在车停在红灯前抑制不住打开车门吐起来。
“苏幸!”岑蔌拿着矿泉水,拍着她的背,“你别逞强!”
苏幸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边。
她伸手抓着自己的发,抓得很紧很紧,许久她深呼吸着,
“没事。”
岑蔌看着她双眸像是干涸那般一滴泪都没有,很温和却很假的笑着,“我没事啊。”
……
殡仪馆。
黑色的车一排排地停着,苏幸和岑蔌胸前带着白色的菊花,岑蔌馋着苏幸,两个人进到殡仪馆里,苏幸几乎看不清路,只是岑蔌引着她。
来的人很多。
岑蔌和苏幸站在人群的外围。
送别仪式开始了,人群黑压压地围着,苏幸甚至连前面什么样子都看不清。
邢西泽的叔叔,西服上别着亲属标志的红点白菊,他站在台上念着悼词。
邢西泽的同学,老师,还有亲戚。
苏幸站在最外围,岑蔌支撑着她,勉强支撑着她。
邢西泽的叔叔念完悼词,他低下头,示意众人默哀。
大提琴的声音蓦然响起,苏幸像是崩溃了那般,她浑身颤抖着,大提琴的声音盖过她的声音。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她哽咽着,泪夺眶而出,“我男朋友…”
苏幸提着音量,岑蔌一个支撑不住,两个人一下子跌坐下来。
苏幸她笑着,小声对岑蔌说,“我男朋友去世了。”
“我一想到他帮我系发带,我想起他秋天在树下等我,我想起他帮我挡酒,带我骑车,我被人欺侮的时候,他护住我…我,”
苏幸的泪扑朔着,带着笑意,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可我是谁啊?”
苏幸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她甚至连他最后的样子都看不见。
岑蔌扶起她,她吸了吸鼻子,“苏幸。”
她唤着她,却丝毫没能唤醒苏幸那般,她着了魔那般说着,“我不心疼吗?我不难过?!”
苏幸手颤着,指着灵堂,“你知道?殉情的心思我都有,可我是谁,他到走的那一天都没告诉我…”
“我把他当成男朋友,可他到走都没告诉我,苏幸这个人是他的谁。”苏幸笑着,泪落着,笑出了声。
“我连悼念的资格都没有。”
前面的人围着遗体落泪,邢西泽的叔叔将花瓣洒在他的身体上,苏幸默然地看着他的同学,老师,一个个来到台上。
“默哀,我只能默哀。”
苏幸笑着,耳朵里什么也听不清,她手攥着岑蔌的衣袖,声音颤抖地抖出来,“你知道吗?他翻书会从中间翻,风衣喜欢打单蝴蝶结,他每次走在我左边。我都能听见我心跳跳得很快。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然后呢?
”
“我到底算什么啊,岑蔌?”
苏幸拳逐渐攥紧,手背上满是红痕,眼眶盈满泪,却还是笑出了声,“我到最后,我是谁,我有资格爱他了吗?”
她看着岑蔌艰难地点头,一下子笑出声。
“你看吧,阿泽。”
她像是隔着人山人海,对着他说,“我有多傻,连拯救你都做不到。”
“我到最后都没能拉住你。”
她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她顿了顿,灵魂抽离身体般疼痛着,颤抖地质问着自己流血的心脏。
“…可我为什么没能拉住你?”
曲终人散。
那年深秋她爱得轰轰烈烈,如此炽热。
某年寒冬凛冽,输了一身抹不平的伤痕。
……
墓碑安置在远山的山腰,春天,山麓会盛开着各色漂亮的山野小花。
此时却大雪飘摇,看不清归路。
岑蔌和苏幸站在墓前。
她看着苏幸手指一点点抚过墓碑上的名字。
风雪落了她满头,像是风雪作嫁,一梦到白头。
苏幸指尖微凉,她抽出那把剪刀,拢起自己的长发。
寒风呼啸着,她“咔嚓”一声,一声又一声地剪断了自己的长发。
发混杂着雪,涌向白茫茫的山野。
苏幸闭上眼,直到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裁到勉强垂到耳边,她睁开了眼。
她手失了力气般,垂在身边。
那把剪刀映出无垠的雪色,墓碑上的名字。
随着风雪席卷着,一切都掩盖上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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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春。
枝头的嫩芽萌发着,女人夹着资料,微笑着坐在教研员的面前。
“…西城大学的…她怎么想的?”
门外的实习教师窃窃私语道,“竟然想调到盛阳二高…那个学校多烂啊。”
苏幸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微微笑着,并不在意。
“苏幸老师。”
“嗯?”面试结束后,教研员拿着纸杯,碰了碰她的肩,“周末有一个联谊聚会,要不要一起去?”
“我?”苏幸有些无奈的推拒着,“我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教研员显得有些不解,“我看你简历上写的单身,你马上二十四了吧?该找一找男朋友了。”
苏幸低头整理着资料,她微微笑着应着,“不必了…我已经有爱人了。”
“爱人?”教研员显得有些震惊般,随即她八卦道,“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原来都结婚了?怎么回事?没领证吗?有空啊,把你老公叫来,大家一起聚一聚。”
“抱歉…”苏幸眸光里微微有着些什么,她踌躇着,却还是将话说出了口,“他去年去世了。”
苏幸勉强笑笑,“不过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想我已经结婚了。”
调职通过。
苏幸抱着教案等在车站。
身旁一对情侣嬉笑着,声音穿到她的耳朵里。
女孩子撒着娇,问着一旁的男孩子,“今天晚上吃什么?”
“是啊,吃什么好呢?”
“不如…”
苏幸的目光不自觉地看过去。
一阵风吹来,她微微眯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好像周身飘落了秋天的落叶。
少年一袭灰色的风衣,微微笑着看向她,
“今天你想吃什么?”
她微微笑着应了,“嗯,我记得车站前那家新开的店…”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却是一顿。
公交车驶离了。
路边的雪还没化开。
苏幸看着左边空空的位置,她左手捏紧了拳。
“寂寞吗?”
…或许。
她抬眼望着天际,手微微触着冰凉的风。
一只折了翼的北极燕鸥,一家Coffee Club。
这就是他留给她的全部。
苏幸看向蔚蓝的天空,
她手一笔一划轻轻地画着。
画着破损的灵魂,再也传达不到的念想。
许久她收回手指,静静地站在那里。
长街寂静着,风似悲鸣。
她双眸明亮着,想着他唤着自己的名。
爱意融进了她的名姓。
他最后一次见她,唤了她三次名。
说了三次爱你。
希望你走远,走到天光的地方。
希望你能笑着离开,别回头。
苏幸眼眶里似乎充斥了什么模糊,她微微笑着。
远方天光乍破,乌云散去。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