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云中之地,便见官道之上,零零散散的几股流民,拖家带口往北屏城方向前行。
宗珏着人打听,才知是从云中郡逃离,往国都避难的,皆说匈奴和蛮匪,勾连不清,官府失政,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云中之地,多山少耕田,民多以山吃山,做着山上的活计。有山必有洞,有洞必有匪,云中郡匪患,自大周立国以来,便成了一块顽癣,国家剿匪投入大,当地郡府治理有方,匪患便极少出现。
最近几年,阴山以北匈奴势起,不安于现状,无时不再图谋南下,云中之地首当其冲,匈奴兵出阴山,侵扰云中之民。加上大周朝廷无力应对,只得被动防守,云中之地虽仍属大周,实际却大部分却控制在匈奴手里。
云中之地一乱,沉寂数十年的山匪,便如雨后春笋,都冒出来了,各自占山结寨,拉帮结伙。云地之民,因匈奴扰耕,春不能种,即使得以播种,秋收之后,山匪下山,挨村挨庄收人头税,一年辛劳,尽数归税。民疲甚极,有条件的则是举家逃离,没有条件的便进山入伙,做了山匪。
宗珏对云中之地的情况,早就有了初步的认知,他让小六早行十数日,先行探察情况。从小六传回的信息看,云中之地的匪患,乃是第一要务,急需解决。
前几日那晚的“老兵不死”让他心思活络起来,可这几日的行军,却狠狠的击碎他的信心。
这一帮子老兵,步履蹒跚,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白天行军,夜晚扎营,一天行军堪堪二三十里,用蜗速形容一点都不过。
这还罢了,一千多人,本来自带干粮,足以支持到云中郡北淮县,不到五日,便食用殆尽,第四日不得不为这一帮子老兵吃喝而发愁。好在姬星河赐予不少值钱的皮货,差人尽数换了粮食,才保证这一千多号老兵的吃用。
慢就慢一点吧,等到北淮县,再好好调排这帮老兵,宗珏如此寻思。可刚过云中郡界,又得到一个让人苦笑不得的汇报,非战斗性减员一百四十余人,需要安置银子千余两。
宗珏吃惊之余,急问因由,原是老兵本就体衰,加上年轻时征战,多少带有暗伤或损害,年轻时没啥问题,老了就不行了,严重的,甚至直接因此丢命,轻点的,大都无法再服役。
大周军制,兵乃终身制,不死不退,父死子替。故而这种非战斗性减员现象,在大周军中,极其常见。
宗珏忍着想发火的冲动,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在云中郡界安营,休整两三日,等老爷兵们,调整好状态后,再往北淮县行进。
在一处背山临水之处,安下营寨,休整了三日,第四日一大早,便生了意外:数十个士兵浑身挂着彩,仓皇逃进辕门,有的胳膊腿都断了。
王阖问清楚情况,便命鸣鼓,召集了三四百人,派令官告知宗珏一声,急匆匆出了辕门,沿着河,急往北行军。
不出半盏茶功夫,便见数十人的马队,挥着弯刀,在追杀十余骑自己人,跑在前面的正是骑兵校尉王二娘。
箭声嗖嗖,王二娘等十余人,立减一半,剩余之人,疯狂的催马疾行,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眼见情势紧急,王阖急下了几道号令,只见令旗挥动,放过王二娘等人,一轮箭雨射将过去,将追敌阻止下来,纷纷拉缰止马,一时马嘶吼吼。
王阖见追敌未上前来,伸手止住了再发攻势的弓兵阵,拍马上前,才看清那帮子人模样:头顶白头巾,身穿灰马褂,下着短腿裤,大都光着脚,极少有穿鞋的。个个精瘦无比,有的腰间别着无鞘弯刀,有的手里拿着木弓,背着箭壶。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他们乃是大周军士?这可是死罪!”
王阖高声喝道,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哄笑,那群黑瘦之人中,窜出一骑,像是领头的,马鞭一指王阖,笑道:
“这里只听过山大王,也听过单于大汗,就是没听过什么大周军士!你们是什么人呐,来此地做甚!为何平白无故,偷进我山寨,盗我钱粮?”
王阖眼神一冷,盯着满脸是血的王二娘,沉声道:
“君爷有令,无事不得擅出营地!你们违令也就罢了,又为何进他寨子,偷他钱粮?”
王二娘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道:
“王将军休听他胡言!原是他们抢兄弟们的兵器,兄弟们吃了亏,找我寻回场子,我便带人找说法,谁知他们二话不说,上来就干,我没有预料,便落了下风,拼死断后,才让兄弟们逃走!若不是王将军来的及时,恐怕我早就命丧他手!”
“呦呵!我们几时抢你兵器!既然进了此界,不论男女,皆是我民,不论何物,皆是我属!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抢呢!是不是,兄弟伙儿!”
为首那人哈哈大笑道。引起随行众人吆喝四起。王阖脸黑如炭,知道碰见山匪了,成沉默之际,王二娘大手一挥:
“兄弟们,上,干他娘的!”
在他看来,己方数百人,对方只有数十人,人数倍之,立当围剿,还给他费个屁的口舌,直接开干,以报血仇。
王阖急急制止,他可不这么认为,虽然打了这一波山匪,谁能保证不引出一窝来。王二娘那管这些,不顾他的命令,振臂一挥,原本属于他麾下的数百骑兵,呼啸着冲上前去。
王阖制止不及,怕有闪失,令旗一挥,合围而去。一时之间,喊杀声滔天,足足一顿饭的功夫,伤王两百余人,才将这数十人诛灭,还让领头的跳河跑掉。
王阖黑着脸,安排打扫了战场,带着剩余兵马回了营寨,刚进辕门,便见宗珏黑着脸。王阖叹了一口气,安排军士归队后,下马跑过来,便将情势说于他听。
“你们是认真的吗!”
宗珏仰天长叹,而后盯着王阖看。王阖不知他这话意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违令出营者,立斩无赦!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宗珏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他接到令官的汇报后,第一时间了解了前因后果。
王二娘携众,昨夜偷出营地,本在河边篝火吃酒,放松情绪,遥见后山有火光,甚是好奇,便带众人借着月色,摸了上去,原来是一处山寨,大喜之余,便偷溜进去,没成想被发现,便两厢斗了起来。王二娘和十多个人断后,才让数十人得以归营求救。
宗珏清楚因由之后,才知不能再容忍,当立重刑,才能让这帮老油子服服帖帖听令。
必须要杀鸡儆猴,以确立军令无误的执行!这是宗珏得出的结论。
看着宗珏决绝的背影,老将军王阖叹了一口气,站在晨风之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