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确是与她势同水火的。她是瑬国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潇洒自由惯了,乍一到我们大梁,自然受不了这边的风俗,她觉得我们事事虚伪,待人不真,又满身的文弱书骚气,常言道我们比不得她瑬国勇士。”
“我当然也看不惯她了!这刁蛮无理粗鄙不堪的女人,娶回来哪是当媳妇的?分明就是当祖宗!!如此没有教养之人,看着她我都觉得倒胃口!我想要的是温柔似水、满目秋光的绝代佳人,这娶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
白衣公子浅笑着看着他,拎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陆扶桑举杯一饮而尽,杯盏扣下,豪迈道:“喝茶带什么劲?上酒!”
白衣公子笑着对一旁的临安道,“临安,取酒。”
“好嘞!公子!”临安笑嘻嘻的,刺溜一下就溜没影儿了。
陆扶桑静静地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眼眸微眯,“江尚白,当年你若在,或许我娶了你都不会娶那刁蛮无理的祖宗!”
“呵,陆扶桑,三年不收拾,皮紧了。”白衣公子眯着眼笑,眼底的光芒像星碎的浮尘,眸中的深邃却似无垠的瀚海。
陆扶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算了,娶不起,比起那刁蛮公主明面上的无礼,还是你这背地里的暗刀更让人毛骨悚然。”
“呵呵。”白衣公子轻笑两声,“还是说你的故事吧,世子爷。”
此时,临安已将温好的酒端上,为陆扶桑斟上一盏。浓郁的酒香扩散开来,袅袅烟雾在空中回旋。
陆扶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不由皱了眉头,“怎的这般温温洋洋?一点都不爽快!”
“烈酒伤身,世子爷。”白衣公子把盏浅笑。
“切,婆婆妈妈!”陆扶桑不满地说道,旋即拎起酒壶直接灌。
“唉!扶桑大哥!”突然被夺了酒壶,临安一时也不知怎么办。白衣公子却摇了摇头。
“哈——”陆扶桑长吐一口气,“我看她不顺眼,她也看不过我,我们两个,相看两厌吧!”
“那是如何,你两人又互生情愫了呢?日久生情?”白衣公子挑眉浅笑。
听言,陆扶桑却静默两秒,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我会讨厌她一辈子的。”陆扶桑闭了闭眼,长舒口气,随即又猛灌一口酒,仿佛要借此压下心的的情绪。
“可是我错了……”
天和四十二年,大梁与鎏国的战征断断续续,持续了数十年。期间有鎏国为盛,亦有梁国为强之时。最近一场战役,则为梁军大败鎏兵。因战事持续太久,两国元气早已大伤,鎏国更是伤了根本,再加上自然天灾,逼不得已,避战求和,鎏帝将最宠爱的女儿——乌娜公主,送予大梁和亲。
陆扶桑还记得……
“嘿咻嘿咻……”偌大的皇室花园,一个乌漆漆的小团子蹲在地上,身畔有个小土堆,也不知道在扒拉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从身后突来的声音把小黑团子下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顺不顺盯着身后之人。
却是折扇轻摇的少年公子哥,嘴角一抹恣意的笑,眼角微挑,惑人的桃花眼分外明亮。
却不想——簌簌!!
锋利的刀刃已然横在脖颈,在地上刨着土的天然无害的小团子却似出鞘的长剑,明媚的的大眼睛里闪过比塞北的天空还要旷远清湛的光芒,手中的短剑尽显寒光。
“喂,野丫头,你知道吗?这皇宫里头私携利器的小宫婢下场都是很惨的,若是一不小心我同别人说漏了嘴……啧啧!你可是小命不保呐!要不要考虑求求我?或许我还能保你一命!”桃花眼少年灿烂一笑,仿佛阳光便在他身后。
“我呸!我堂堂鎏国公主,还要怕你吗?再说了,你都在我手上了,我刀子一抹你就见阎王了,该求饶的人应该是你吧?”小丫头很嚣张,比少年矮了一头,却扬着高傲的小脑袋,踮着脚尖,吃力地用刀抵着少年的脖子,还不忘放出嚣张的话。
少年眸光微闪,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俊逸的脸庞被惊恐覆盖:“原来您就是鎏国公主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公主!失敬失敬!还望公主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的一命!”
“切!我不过吓吓你而已,你们梁国人真是胆小如鼠!一股子文弱书生气,真是比不得我大鎏勇士!”小公主扬着头,傲慢地说道。
“是是是……”少年连连点头,“我等温室里的花朵,自是比不得公主殿下驰骋莽原的飒爽英姿!”
“这话我爱听!”小公主眉开眼笑,她的双眼就像沙漠里的一湾清泓,赤金的光芒下,流淌着最明媚的华光,“想要我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来!你看!这是我从我大鎏带来的好酒!味醇厚,劲头足!可比你们梁国那些软绵绵的酒够味多了!”
少年一听,眼睛一亮,一看,地上果然放着几个黑坛,“难怪我大老远的就闻到酒香!”
“既然你看到了,见者有份!不过我打算将它在地里封上些时候,等到来年冬日再饮,味道更醇!配上卤羊肉,那滋味,怎一个享受!”小公主微眯着眼睛,那模样,就像懒萌的小猫儿。见此少年眸光微闪。
“公主殿下果然是懂酒之人!听得我馋虫都勾上来了!那就等来年冬雪,与公主殿下共饮这美酒了!”
“好说!你快来帮忙挖土!把这酒埋了……”
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人兴致勃勃挖着土……
“我曾与世人一般,对她抱有偏见,但在大婚前偶见这位传说中野蛮粗鄙、卑陋不堪的刁蛮公主,我所看见的却不是粗鲁与丑陋,而是纯真与美好。”陆扶桑说着,微微笑了,眼前似乎又浮现初见时那干净明媚的少女,“尚白,你知道吗?她有这世间,最纯澈的眸光。”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玉手执玉杯,将杯中酒饮下。一旁的临安却急了,“公子!您身体不好,怎能饮酒!”
“无碍。”白衣公子浅笑摇头,一旁陆扶桑却突然笑出声。
“临安,三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扶桑大哥……”临安一听,脸瞬间急红了,唰的一下,直红到耳根。
“哈哈……”
这么一笑,陆扶桑的神色似乎要舒缓多了,又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后来我与她大婚,她发现嫁的人是我,一下就变了脸,觉得我欺骗她。说什么她把我当至交好友,我却瞒着她不告诉她真相。”陆扶桑摇头浅笑,“我真是搞不懂那野蛮小丫头的脑回路,为着这点事,她一直耿耿于怀,找着机会就给我使绊子。”
“我本以为我会讨厌她的;这样的小女子,野蛮、强横、不讲理,还霸道,还动不动就打人……嗐!一天能被她折腾上七八回,弄得不好就给揍毁容!这野丫头!真当她打得过我呢!要不是我让着她,哪轮她这般嚣张!”陆扶桑哭笑不得,可他自己却察觉不到,笑里的那份温柔与宠溺。
“世人所说,浔南王世子常常遭乌娜公主毒打,那倒是实话,我确实经常被那小没良心的打得鼻青脸肿,可我大概是……找虐吧!打着打着,居然喜欢上了,”陆扶桑坦然一笑,“大概在大梁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澈明亮的眸光了。”
“那倒是。”白衣公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所以我一定不能让那些老匹夫毁了她!”说着,陆扶桑突然暴怒起来,双拳紧握,拳上青筋隐隐暴动。
“真是蠢够了!乌娜既然已经被送来大梁,多半就是被抛弃了!又怎么可能真正起到退敌之用?再者鎏国已占据中原,资源补足上来,实力早就今非昔比!此番攻打大梁,更是势如破竹、势在必得!他们这是在把乌娜往绝路上推!是在逼她白白送死!”
“咚!”的一声,桌面被锤得震动,吓得临安瞬间上前拦在白衣公子面前,生怕陆扶桑发疯伤了他。
白衣公子浅笑着安抚下临安,又笑着说道,“所以世子爷今日来我酒馆,便是为解此事了。”
“不错。”陆扶桑灌了两口酒,平复下心情,桃花眼微眯,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别人我倒不确定,但以江大公子的才华,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世子爷可难到我了。”白衣公子浅笑,杯到唇边,薄唇轻抿两口,眼中微微流露出淡漠,“三年前,我便已允诺他人,此生不再问天下之事。”
陆扶桑动作一滞,“此话怎讲?”
“三年前有人救了我,以此为代价。”白衣公子浅笑,笑容清雅,眸色浅淡。
陆扶桑眸光微闪,反问道,“兄弟之事,怎能算天下之事?”
“虽为私事,却牵连天下。”白衣公子风轻云淡地笑道。
陆扶桑哑然,目光寸寸黯淡,轻声呢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看到陆扶桑失魂落魄的样子,白衣公子心下轻叹,招来身旁的临安,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临安会意,顿时转身跑入内室。
好一会,酒馆内沉闷到压抑。空中弥散的酒香,忘不了忧愁,徒增苦恼。
“也不是没有。”白衣公子淡淡说道,他的眸光却微敛,看向杯中琼瑶。
“此话当真?!”陆扶桑眼神一亮,顿时来了精气神,“我就知道天下没有能难倒你的事!”
此时,临安已经急匆匆跑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玉酒壶到了白衣公子面前,“公子,给!”
白衣公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给你的扶桑大哥吧。”
陆扶桑接过玉酒壶,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不解地看着白衣公子,“尚白……这我就搞不懂你什么意思了。”
白衣公子清浅而笑,眼底地光芒就像天边浮动的月光,“或许你可以去拜访一下乌齐,此酒……就当见面礼吧。”
“乌齐?”闻言,陆扶桑眼神一亮,“乌娜的兄长?!”
白衣公子不语,抿了一口临安送上来的解酒茶,默了默又道:“或许你可以试着去相信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