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清晨,白露见南离欢醒了便端了洗漱的脸盆过来,伺候南离欢梳洗。
“嗯,”南离欢揉了揉双眼,“白露,娘有吩咐什么吗?”
白露道:“王妃说让郡主休息几日,过几日再请宫中的嬷嬷来教宫中礼仪。”
“知道了,今日你和芒种陪我去向母亲请安吧。”南离欢随口道。
南离欢经过满是梅花的花园来到林氏的院子,院子中传来一阵悦耳的月琴声。
花园中的林氏抱着月琴,白雪寒梅中坐着悠闲的她,年少时的风姿犹存,温柔得像一幅画。月琴声流淌着,直到林氏看见南离欢的到来才停下。
南离欢眯着眼睛笑道:“好久没听娘弹月琴了,真好听。”
林氏将月琴交给了周嬷嬷,看着南离欢笑了笑。
南离欢撒娇道:“娘,我想学。”
林氏失笑:“你要学娘就教你,只是不许半途而废!”
南离欢嘟了嘟嘴,眯眯眼道:“知道啦,娘今日就教我。”
林氏叫人去取了琴,母女二人进屋,林氏耐心地教着南离欢月琴的基础技巧,南离欢慢慢地拨着琴弦,学了半天才学会了一首十分简单的曲子。直到用了午膳后南离欢还不愿离开,林氏才不得不将南离欢“赶走”,让南靖安陪陪她,明日再找她学月琴。
南离欢干脆让南靖安陪她下棋。南靖安虽然年长南离欢几岁,两人的棋局却是不分上下,有时南离欢赢几局,有时南靖安赢几局,下到最后一局竟是难舍难分了。
“郡主,有个小丫鬟求见。”立夏轻声打断南离欢的棋局道,“奴婢让她等会儿再来,但是她不听,非要见您一面才肯离开。”
南离欢正皱眉想着棋子儿该往哪儿下,虽有些不高兴却依旧将手中的棋子丢回瓮裏中,说了句“不下了”,叫立夏将那名小丫鬟带过来。
小丫鬟见到了南离欢,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微微带着些哭腔道:“郡主,求您救救奴婢的爹爹吧。”
南离欢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小丫鬟却倔强着不肯,南离欢无奈之下也只能柔声问她怎么了。
立夏解释道:“她叫小梨,郡主昨日喝的奶茶便是她泡的。她家出了点急事,不敢惹王费心,便托奴婢让她见到您。”
小丫头语气中带着歉意道:“奴婢本不该劳烦郡主的,可是奴婢爹爹如今有危险,奴婢怕极了,一时间想不出办法,只好来求见您。奴婢的爹贪赌,家中仅有的财产早些年便败光了,奴婢的娘得了病,就是因为家里没钱请好大夫而辞世的。现在家里全靠我和姐姐的月例银子贴补家用。
“原本一家人过得还好,爹在娘死后也没再赌钱,我和哥哥也陆续攒下来点钱。谁知道最近有几家人到我家来催债,说我爹前些年赌钱的时候欠下了五十多两银子,后来又嗜酒欠下了近十两银子,积蓄也早就被爹爹拿去买酒了。”
南离欢心中不禁感叹,世间竟有这种父亲,全然不顾及子女的安危,只想着眼前吃饱喝足。南离欢想起十五之前提起的父亲,不禁心生怜悯。
小梨哽咽道:“就在昨夜,他们找到了我们家,将家中的物品都砸了,还将父亲打了,姐姐在宫中当差,没办法照应我们。他们说,要么三天内凑齐钱,要么就要我去做妾……奴婢走投无路了,实在不愿做那样的人的妾室。
“郡主若是愿意买奴婢的卖身契,发发慈悲帮帮奴婢一家,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尽力还清郡主给奴婢的钱。”说罢将签好的卖身契双手奉给南离欢,而卖身契的价格一块是空着的,由南离欢填满。
想必立夏之前帮她也是因为知道她家中情况,罚月例银子的话家中会吃不消的。
南靖安微微张口,显然是被小梨家的事惊到了。
小梨比南离欢还小,虽说北燕的女子嫁人都早些,可小梨这个年纪嫁到催债人家中做妾定是生不如死的。
南靖安皱着眉头,本想开口,却听南离欢道:“立夏,去我屋里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小梨。”
小梨愣愣的,随即泣不成声,郑重地拜在地上,口中反复谢道:“谢郡主大恩,谢郡主大恩!”
南离欢让白露将小梨扶起,道:“这些钱足够将你的父亲安顿好,你只需还清债务,每月寄银两给他便可。你可愿意为我同你姐姐一样入宫当差?我虽不能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入宫,但是可以安排你做宫中的小宫女。你姐姐既然也在宫中当差,自然明白在宫中由眼线和心腹的重要性。只是入宫有些危险,你也要想清楚了。”
“郡主的大恩大德,郡主让奴婢和奴婢姐姐做什么都行,愿为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离欢点点头,取了银票回来的立夏将银票递给了小梨,将她安顿下来了。
在小屋子中,小梨开心地请识字的寒露将发生的事写进信中给宫里的姐姐,记下了南离欢对她们一家的恩德。
另一边南离欢也不下棋了。她吃着云片糕,看向立夏,目光流露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她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兴致勃勃地去找林氏学月琴去了。
春风拂过,冰雪融化,原本梅花一枝独秀的花园不知不觉中已然是百花齐放,暑气渐渐袭来,府中的冬日衣裳被锁到了库房中,夏日的服装首饰陆续被取出,南离欢也常常随南靖安春游。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是南离欢入宫的日子。
“郡主醒了?”寒露轻声道,为南离欢掀开帘子。
“嗯,”南离欢有些睡眼惺忪地答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王妃交代让奴婢早些叫郡主起床,好梳妆打扮入宫。”
南离欢坐在梳妆台前,由立夏和寒露为她细心梳了一头凌云髻,发髻上簪着云脚珍珠卷须簪,配上冬日里一身鎏金暗秀云锦百褶裙,庄重却又不过于华贵,叫人挑不出丝毫错来。暗红色的绣花衬得南离欢皮肤雪白,一张小脸精致得很,双颊细润如温玉,有些许红扑扑的,十分惹人怜爱。尤其一双眼睛,水波荡漾,睫毛长长的,微微向上翘,能看出再长大些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
“郡主真漂亮!”白露惊喜道。
立夏赞同道:“姑娘装扮起来真美。”
南离欢低头笑了笑。
“郡主今日还要戴这支桃花簪吗?”白露问道。
“戴着吧,”南离欢随口道,“和往常一样。”
寒露为她小心地簪上簪子,将正红的胭脂涂在南离欢的小嘴上。
“走吧。”南离欢起身道。
四个丫鬟和赵嬷嬷皆穿戴整齐,步子规整地跟在南离欢的身后,走至王府正厅。
“爹、娘、兄长。”南离欢行礼道。
“妹妹今日真漂亮。”南靖安夸道。
南离欢只是道入宫自然要穿得得体些,不能和平常在家里一般随意。
提起“家”这个字,一家人皆沉默了下来。
进了宫,便没有“家”一说了。
趁宫中宣旨的人还没来,林氏拉起南离欢的手,坐在坐上又是一顿不厌其烦的叮嘱,叫她在宫中要小心,被人欺负了不能一味忍着,要小心陷害。
一直沉默的南肃然开口道:“欢儿,你在宫中事事要小心为上,不能再像平日在家中一般随意,不要让别人抓到你的把柄。记着,南安王府永远是你的后盾,若有事一定传信出来,总有爹娘为你扛着。”
南离欢双眼含泪,向南肃然道:“女儿记住了。”
林氏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抱着南离欢泣道:“欢儿,是娘对不起你,才刚回家半年就又要离开了,长这么大娘都没能怎么陪着你……”
几个丫鬟听了也是红了眼眶。
南靖安拍了拍南离欢的头,轻声叹气。
“圣旨到——”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一家子沉重的气氛。
南离欢连忙起身吸了吸鼻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等着宣旨的太监走至大殿中央。她跪在拿着圣旨的太监面前,王爷、王妃、世子、以及和一众仆人整齐地跪在身后。
“南安王之女南离欢接旨!”
“臣女领旨。”南离欢答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南安王南肃然之女南离欢,蕙质兰心,秀外慧中……”
南离欢垂眸听着,让人看不见她眼中半点儿思绪。
“……仰承皇太后慈御,八月十五入宫承欢膝下,钦此。”
“谢陛下隆恩。”南离欢叩拜道。
“圣旨郡主请收好,您拜别了王爷王妃,这就随奴才进宫吧。”宣旨的太监王禄将明黄色的圣旨卷好递给了南离欢,南离欢双手接过又递给了身后的寒露。
南离欢郑重地跪下磕头道:“女儿南离欢,拜别父王母妃,万望爹娘保重身体。”
南离欢在一家人的注视下踏出院门又踏出南安王府的正门,上了从皇宫来的华丽马车。一路颠簸,南离欢握着立夏的手,心中难以抑制的伤心和紧张。
皇宫仿佛一眼望不见尽头般。大殿宫苑金顶,琉璃瓦,朱漆门,地铺白玉,门嵌金珠,华贵而庄重。
南离欢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入宫门,由太监领着进入承乾殿中。
金漆雕龙龙椅上坐着威严的皇帝,而皇帝身侧则是皇后和太后。太后虽说已然年迈,却雍容华贵,端坐着叫人心生敬意。
皇后穿着缕金线牡丹朝凤裙,风华依旧,只是眼角的一些皱纹映出了心底的忧愁和疲惫。她绝色倾城,举止大度,一举一动皆是优雅又挑不出丝毫错来。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南离欢脑海中景呈现了十五俊美的脸。
“臣女南离欢,参见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南离欢拜道。
“平身。”皇帝道。
太后打量着她,颇为慈祥地笑道:“水灵灵的,和她娘一样,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谢太后娘娘夸奖。”南离欢低头道。
皇后在南离欢低头时恰巧看见了南离欢头上的桃花簪,心中豁然开朗,微微一笑道:“离欢是第一次入宫吧?不必拘束着,就当是自己家一般就好。陛下,离欢是郡主,如今又进了宫,是不是要赐个封号呢?”
皇帝看着南离欢道:“多亏皇后提醒,这个年纪,是该赏你个封号了。皇后提醒了朕,可是已有了什么好封号?”
皇后淡淡道:“臣妾记得一句诗,觉得颇有道理,今日见了郡主头上的桃花簪便忽然记起来了。奈何剑语指坤乾,流水桃花遇安宁。这首诗,陛下还记得吗?本宫盼望郡主能看透,人自然可以由左右天下、剑指天地的野心,可莫要忘了流水桃花带给人的安宁,毕竟权利的漩涡总是越陷越深、越陷越累的,而真正的安宁还是在真正在乎自己的人才能带给自己,莫待太迟了才好。”
这番话说得颇有深意,不知是在暗指要南安王府不要过于专权与南燕的军队势力而卷进朝廷漩涡中,还是暗指她和皇帝夫妻之间权力博弈的关系。
皇帝的脸色还是冷了下来。
皇后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抚着指甲自顾自说道:“不如赐安桃二字,为安桃郡主如何?”
皇帝将眼底的阴霾掩去道:“好,便依皇后所言,即日封为安桃郡主,赐居锦华轩,离太后宫中近些,也好多陪陪太后。”
“行了,陛下和哀家都见过了,安桃便先回宫安顿休息吧,明日一早来请安就是了。明日得空,哀家安排宫中的公主与你认识,熟络了以后在宫中也有个伴儿。”
南离欢口中答是,脑海映出了中北辰琦萱、北宸雪婧以及玉盈的脸,心中轻叹一口气。
在南安王府安然度过了半年,不必费劲心机算计她人保全自己,不必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不过是稍纵即逝。
往后,又有哪天不是在和宫中的人层层算计中度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