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好在工地上还悬着几盏大灯，不至于摸黑走路。王勇带着江上雨，走了百多米，来到了一处平房前。
看着眼前这个临时砌起来的红砖房，抱着衣物的江上雨一愣“在这洗？”
“这是开水房，在这打了开水再提去隔壁洗。”
“我还以为是淋浴呢。”
王勇笑道“有热水就不错了，还想什么淋浴。”
江上雨闻言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是工地，条件差一点正常。”
从前他也不是没这样洗过澡，没必要矫情。
跟着进了开水房，王勇向管锅炉的工人借了个桶，接满后对还在发愣的江上雨道“走呗。”
“就一桶？”
“每人只给半桶，我们两个人，正好一桶。”
提着开水到了隔壁，王勇把塑料桶腾空，分了一半，一边兑水一边说道“也不是每个工地的条件都差，前年我干活的工地，就有淋浴，洗澡比这方便得多。”
江上雨听他这么说一时好奇，问过才知王勇在工地上前后已经干了四年。
心里感慨了会王勇不容易，江上雨四下打量着这间充作澡堂的空旷砖房，心想除去没那么漏风，跟露天其实也没啥区别。
洗了个澡，起了一身鸡皮，也听王勇说了不少有关工棚内另外四人的事情。
王勇说他们四个都是同一个村出来的，比较排外，也不讲卫生，因此工棚里总是一股怪味，总之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满，想来平日里没少受气。
江上雨如今初来乍到，谁都不好得罪，听王勇这样说，也只是迎合着敷衍上一两句，三两下收拾好，便跟着王勇还了桶子往回走。
工地上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工人们白天都很辛苦，晚上一般睡得也早，打牌的几个九点不到就散了伙，也没去洗漱，脱了衣服就窝在床上聊天。
江上雨对此倒没什么太多想法，只是心中好奇，他们干了一天活连头都不洗，不会觉得难受么？
王勇见怪不怪，显然早就习惯了，将自己的床往江上雨那边用力一推，并到了一起。又分了江上雨一个耳机，继续看先前没看完的电影。时不时还轻笑出声，只当旁边四人不存在。
电影的画面不是很清晰，应该是盗版片源，江上雨看了一会，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很快就没了兴趣。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事情。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便是江上雨现在的真实写照，在工棚呆久了，那股酸臭味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酸臭味还在，只是自己的嗅觉已经适应了这种气息。这种情况对他而言也是种警醒，工地只是他新生活的踏板，绝不能成为往后的日常。
想到这里，江上雨忍不住向王勇问道“你满意现在这种生活么？”
“哈哈，啊？”看得正开心的王勇一时没听清江上雨问的什么。
“我说，你满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啥意思？你说在工地上做事？”王勇朝江上雨看去，见他点了点头，便回答道“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做事就是为了赚钱呗，我也没啥技术，也就工地上的活熟悉些，不在工地上做还能怎样。”
江上雨想了想“你说你比我小，又已经在工地上做了四年了，高中毕业就出来了么？”
王勇摇了摇头“高二就出来了，毕业证都没混到。”
江上雨有些讶异“怎么呢？”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反正也考不起大学，读也是浪费时间。”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上大学的机会，你想不想去？”
王勇觉得江上雨的问得天真，仰头看了眼工棚顶“不去。”
“为什么？”
王勇咧嘴一笑，说道“你读过大学？”
江上雨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那不一样。”江上雨明白王勇的意思，正准备跟他解释两者的区别。
王勇抢先打断了他“没啥不一样的，都是一个意思，在工地上，你还不如我有经验呢。”
江上雨听着，嗯了一声，并不急着反驳，示意王勇继续。
“这些年我在工地上遇见读过书的也不止你一个，一开始都跟你差不多，道理说起来是一套套的，可做起事来就未必。有些甚至连工地上的基础活都干不好，最后要么被工头辞了，要么自己灰溜溜跑了。”
说着嘴巴又冲江上雨的方向努了努“原先睡你这张床的人叫张晓民，说是元庆大学毕业的，刚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屈才，日里走个路鼻孔都朝着天。结果呢？连土方量都算错，被施工头骂得狗血淋头，晚上躲着哭，最后被子都没卷就跑了。”
顿了顿，王勇勾起嘴角讥讽道“说不定你现在盖的就是他那床，想想，这人也走了大半个月了。”
江上雨不知道元庆大学在这个世界算什么水准，一时没有接话。
倒是有个原先打牌的民工此时忍不住插话道“未必你晓得啷个算？”
王勇不服气的回怼道“我看陈师傅算过几次就会咯，又不难，你以为跟你一样木鱼脑壳，减加乘除晓不晓得。”
插话的民工被怼了也浑不在意，反而朝江上雨问道“那个新来娃儿，你晓不晓得啷个算？”
江上雨老实回答道“这个还真不会。”
“那还说个啥子嘛，读书！读书顶个锤子用！我看你这书也白读咯。”说着，对面几人便一同哄笑起来。
王勇闻言翻了个白眼，对江上雨轻声道“别理他们，他们啥都不懂。”
江上雨点了点头，知道现在跟对方谈论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既不合时宜也只能是对牛弹琴。
四人组那边等了许久都不见江上雨回话，只当他已经被挤兑得无话可说了，一时间笑得愈加欢快。
还是王勇看不过，挖苦道“原先还不晓得你们这有本事，现在算是领教咯，要不明儿我去施工头面前说道说道，也好叫他晓得。”
笑声戛然而止，四人组集体噤了声，沉默了十多秒，才有人轻声道“开个玩笑都不行嗦。”之后便再也没人说话了。
江上雨听着好笑，轻轻对王勇道了谢。
王勇摆了摆手“你们读了书的，就是喜欢瞎琢磨。照我看，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不如多学些用得上的本事。”
“你说得倒也没错，只谈实用的话，实践出真知，社会大学也是大学。”
把电影心不在焉地看完，王勇收了手机，往床上一躺，语气也缓和下来“我说话直，你别在意，不过讲这些也是不想你走弯路。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就踏踏实实的把事做好，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是这个理。”
见江上雨已经想开了，王勇也放松下来，冲着棚顶大声说道“熄灯！”
江上雨还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听见片刻后有人骂骂咧咧的下了床，随后便工棚一暗。
“有些事情，你呆得久了，也就晓得了。”听着黑暗中传来的这句话，江上雨久未成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