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元先生他们的船有七条,均是独木舟。其中六条船上都站了两个青衣劲装大汉,共十人,最中间的船上有一高一矮两人,高个是黑色劲装,三十岁左右,国字脸,环眼虬髯,身高八尺左右,肩宽背阔很是威严。
他身旁的矮个子,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不过与其余十人不同的是,这后生身劲装纯白,白绦束发,白绦正中缀饰珍珠,白面如玉,浓眉朗目,一抹笑容挂在唇边,并且劲装的交领、护腕和马靴处滚着忍冬纹银丝边。虽然此时有些许薄雾,但是秋日阳光所到之处,银边似有似无的潜在衣衫之间游动,既不耀眼,有些俏皮,但是又很素净英气。
白衣少年仰向元震拱手,“元先生,家父请您到晋阳一叙??????”
“先生请留步??????”
后生话音未落,却被一股由远及近,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这五个字起初听着是温文尔雅的礼数,可是弥久不散,回荡湖面,按照距离推测,发声者应该在附近,否则不可能有这么浑厚响亮,可是巨头望去,四周除了元震一行人之外就剩下白衣少年的人了,这确实有点蹊跷。
船上的劲装大汉顿时警觉起来,这十个人迅速聚拢在白衣少年周围,摆好防御架势,就连在乌篷船上的那位劲装大汉也以最快的速度,跳过鳐舟,闪现到了白衣后生的身前,加入防御中。白衣少年镇定自若,还微笑着朝元震方向与元先生相互回礼,“也不知是何人胆大妄为,敢惊扰先生,请先生稍等片刻,待晚辈打听虚实。”
元震心想,“这后生的脸皮也真厚,明显是你的邀请叨扰了我,却变成了别人惊扰我!”礼数所致,也不好推让,倒成了他们要保镖一般,反而步步为营。表面上也不置可否,笑道“无妨无妨。这就有劳少侠了。”
少年这才才缓缓转过身去,左右张望片刻,便让示意两位大汉让开,自己走到船头。国字脸虬髯大汉沉声道,“偃月!”
身后的十一名大汉变换阵型,其中四人,分成两队,两人一组,将藏于船舷上的机关板打开,把中间三条船并联起来,然后回复到队伍中,这三首小船就变成一条宽板。
此时,大汉们以白衣书生为圆心,围作半圆形状,开口对着船头。眨眼间,这十二人手中已各自从船甲板处取出兵刃,最前四人拿的是刀和盾,中间四人用槊,再四人用朴刀,最后二人用弩。这速度也就是不过一口茶的时间,快得令人咋舌。
元爻趴在鳐舟上看得入神,不禁呼出:“好快!”
旁边的元震在注意这队形的演化,也顾看着身后,陶虎候彩听到偃月二字便要冲到长老面前。候彩从腰间拔出八斩刀,而陶虎拿出的是把一尺长的短剑。元震转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留在船上策应。
由于元震视野比白衣少年他们要更宽阔些,照常识判断,这样的声音也应该就是数丈的距离,可是循声望去,还是没看见任何影像。
布置好阵形之后,这白衣少年亦用丹田之气发声回复“是哪位朋友?不妨现身一聚啊!”
但见他左手藏于身后,并小声的告诉众人,而面对湖面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又做邀请,表现出好客远迎的样子。
邹吕双手背负身后,用极慢语速,和只有元震听得到的声音读道:“如若对面对我们有敌意,人多则不让靠近,让邹吕打开鳐舟螭吻放火遁走;人与我相等时以弩挫其锐,以槊破离间其阵,留一到两名活口询之;若人少于我方,则诱禽之。”
元震暗忖,“这公子所称家父应就是高由,那他便是高琮或者是高珏,十五六岁的话,如果是高琮则因辅政在朝,那此人便是高珏没有错了。
但是这高珏礼仪周全,却心机深沉得可怕,仅在刹那时间,就已布置好战场的整个局面,所带队伍整齐划一,演练得滴水不漏,随机应变的本事亦是超出同龄人数倍,虽然不能因地制宜,在表面上却也应对得当,这次东魏的行走,太多不可预知。”
想到这里,元长老不由得叹了口气。
元爻拉了拉元震的手,元震半蹲下来问道,“何事?”
“这位哥哥,以静制动,却忽略一个问题”元爻用手捂着嘴,在爷爷耳畔悄悄的说。
元震却很感兴趣孙子的说法,“哦?”
“按照他们的布置来看,其实他们都不习水性!所以才连三船在一起,以为可以相互照应。偃月阵在这里不能灵活变化,反而被掣肘,如果对方有意要害他们,用火攻或者识破他们的弱点从水里凿穿他们的船只,这个阵形就基本没什么作用了,仅仅是好看而已”
元震有些高兴,也很惊讶,“哦?啧......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元震假装很着急的样子。
元爻说:“我的倒是觉得不必那么紧张,这里共有九艘船,调头后撤显然是不行的,对方要找的是阿爷留步,又不是他,看来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还不如退到我们身后更加合适,这样一来,随时发动攻击也有胜算。”
因为是边思虑边说,竟越说越大声,邹吕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右手捻须,露出赞许之色。
元震看了看邹吕,在看了看元爻,笑道,“依爻儿来看,然后如何呢?”
“派小船一艘,用一人划船探其虚实,若前行无阻后面则跟进,若受阻,则燃船,此人腰间系绳,见燃船即拉回人,同样调转船头赢得时间,然后鳐舟既然可以喷火,就能他们接近的延缓时间,同样我们也知道对方的大概状况了,再想对策也不迟。万一对方就只有一个人呢,那你担心什么。
这里共八艘船一只鳐舟,共计20人,鳐舟可载5人断后,其实只需要3艘船即可,如遇对方接近,则烧船迫使对方减速直到上岸求救,可以烧船4次。
最糟糕的情况是人数众多。而这位邹大伯的船我刚才看过,在两侧的轮轴上,前后都有把手,也就是说可以前行也可以倒退,到底还有什么机关,我们都不知道,那对方也不一定知道,自然会忌惮,如果是对我们怀有歹意的人忌惮我们,我们和他们始终保持距离,那岂不是很好?就算这白衣少年不知道我家阿姐和虎哥的厉害,也可以按此方法后撤。
对方也不一定算得到我们再哪里登岸,那我们适时靠岸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但不损一兵一卒,是不是可以占得先机呢?不过可能到时候要弃掉邹伯伯的船咯。”
邹吕点点头,“真是不敢相信令孙才十岁,临危不乱,妙哉妙哉!这船倒不可惜,如果是我,我就想和他们一战呢!”
元震也忍不住点头。
“元先生在否?”这个声音并未理会高珏的邀请,又回荡在湖面。
元震站起来,然后走到船头,“老朽在此,请问这位先生身在何处,可否相见哪?”
在面对船队的五丈开外,突然淡出个人影,缓缓的径直向船只的方向走过来。没错,他确实是从水面飘似的过来,看不到脚。
越走越近,这人的样貌和服饰也就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华服宽袍,峨冠博带。肤白且通透,书生模样,俊俏至极,气度非凡,这青年并没有直视前方,而是微微颔首前行。双手垂于两边,随前行而微微摆动。
可见的衣服有两层,内着白色中袍,腰间系黑色缎带,用玉带钩扣住。腰左有白玉,红线穿系,缀翡翠为络。外袍上面绣满蛇鳞的纹样,由黑、棕、白三色交织的宽袍,微风拂过,宽袍的花纹仿佛蛇行进时扭动鳞片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这衣服也不似毛皮质地,也不似丝绸光滑,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让人看不真切。随着此人的靠近,船队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几乎每个人的后背都开始发凉,说不清楚原因。
或许是人的本能。
人,也是动物。当遇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其他动物,我们有三个选择,一是拼了命的逃跑;二是被逼到死角无处可逃,使劲全身力气,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对方不能好活,亦有可能搏得一线生机,或伤或残的死里逃生,至少有活命的机会;最后一种,是对方实在太强大,自己只能在原地战栗,四肢僵硬,唇齿打颤,完全没有希望的俯首求死。
船队的人居然都有了等死的恐惧,对面这位水上行者带来的压迫感,是告诉所有人,他数十数百数千倍的强过于这里的所有人,希望大家不要抵抗,是平淡的警告,却更像是无声的命令,让人不能拒绝只能慑服的命令!
众人双脚不能挪动,双手发麻,头皮发紧。水上的这个人,越是接近,大家后背越是有寒气上窜,口腔发苦,嘴唇也开始不自觉的哆嗦,想说话却发不了声。
直到这位水上行者走到离高珏船只半丈距离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身上宽袍长锦无一处被水沾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