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人头攒动,似是恰逢赶集。各路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姜小槐眯着眼望了望火辣的日头,脑中掠过一丝眩晕感。
从洛阳出来一路南下已有月余,这是他第一次踏上陆地,离别时,江流儿没有过多挽留,只说了一句,天下虽大,无处可安。
槐爷可没兴趣想这些庸人自扰的事,古人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
何况,洛阳比之天下,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笼子。
也不知杜傲那小子到哪了......
槐爷本想逢此春光明媚,山花灿烂之时伤春悲秋一番,不料大街上的人群突然骚乱了起来。
一个腰如大鼎,体型肥硕的大婶直挺挺朝他扑来......
凭借身形的瘦弱,姜小槐左右扭动,才避免了一场“肌肤之亲”。
早听说江南养人,如今一见,果真不虚。
一大波人潮擦踵摩肩,将眼前小路挤的水泄不通,浩浩荡荡的人群缓缓向前挪动,宛如龟速。
码头,街边的小贩苦苦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怕出个差错。
也不知是人在挑货,还是货在挑人......
不对,大家似乎都去往一处?
槐爷眼疾手快,将一个匆匆路过的文弱书生一把抓住,拉至身边。
不等对方发作,便拱手问道。
“敢问兄台,为何人群皆向北奔?”
书生打扮的少年被姜小槐这么一拉,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头顶摇摇欲坠的白玉冠,大口喘着粗气。
“兄台?”
“前面......太,太守府张贴了告示......似是与青城郡主比武招亲之事有关......”
书生从怀中取出折扇,凉凉徐风缓缓推送,炎炎春日,好不清凉。
“哦?”
姜小槐心生疑惑。
“兄台打扮似读书之人,莫非也好这等武夫之事?”
“当然不是!我只是着急去春江楼,只是,这人群太过庞大,活生生把在下挤过来了......”
书生面色涨红,心有不忿又不好发作。
“春......江楼,是什么东西?”
姜小槐一脸懵懂,问的书生措手不及。
“春江楼是青城最大的一处酒馆,也是青城内文人骚客常去之处。不才此番前往,实乃其掌柜是在下远房亲戚,家父临行前叮嘱,要我投奔与他......”
春江楼?姜小槐暗自嘀咕,为何“老乌”没告诉过他。
书生见姜小槐神游天外,不好打扰,本想就此离去,奈何行人络绎,挤不进去,索性同他一样站在一旁,等这波人潮慢慢褪去再做打算。
半晌,人潮终见颓势,书生扶了扶额,刚要离去,又让姜小槐一把拉住了。
“在下姓江名鬼,此前多有无礼,还望兄台见谅。”
“免贵陈良。”
书生脸色铁青,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个三番五次拉住自己的纨绔子弟。
一般来说,问路的有三种人,一种是官爷,不食人间烟火;其二是外族,不服此方水土;最后就是纨绔子弟,一时心血来潮,走个三城俩镇后,便宣称自己浪迹天涯......
若不是那腰间玉笔实在夺目,陈良打死都不会理他。
不是浪迹天涯嘛,就先体验体验人情冷暖吧!
想到这,陈良心中作苦,不知那春江楼的那位远房亲戚肯不肯接济自己,不然今年秋试,恐怕又要风餐露宿,涉水爬山了。
至于举荐。
他倒是还有法子。
“不才初来乍到,无所去处。方才陈兄所言春江楼,甚是好奇,不知兄台可否领路......”
什么初来乍到,我看初出家门才对。又是兄,又是弟的,好生做作。
陈良一通腹诽。
“也罢,随我来便是。”
姜小槐憨厚一笑,完全不知眼前的书生已经对他好感全无。
这倒不能怪他,究其因,洛阳他呆了二十年,年龄相仿的男子只有俩人,加上江流儿也才三个,平时打交道根本就没什么好话,如今自然不适用。
在船上时,他见白鹭书院里那些人都这么打招呼,误以为天下人都这般言谈。
为此,他还偷偷学了一会儿,如何作揖,怎么拱手......
青城乃青州首府。当地太守原是春秋齐国人,后大魏灭齐,一直流亡在外。直至大魏三年,慕容太师受大魏先帝之托,亲自劝降,于大魏三年初秋在洛阳城外卸甲......
没想到,这么一个渴望着将军百战死的人,没死在沙场,倒是要在地方政务上呕心沥血了。
姜小槐止不住摇头叹息,许平之啊许平之,当初你要领着手下三万余众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如今,我也不用来走一趟青州了。
陈良一脸怪异,看着身旁自称“江鬼”的男子喃喃自语,他倒是不傻,正经人家哪会以“鬼”为名,八成是这个“富家子弟”自己杜撰出来的,如今的世道,倒是越发不寻常了,先是自己突然冒出个有势的亲戚可以投奔,又是青州太守突然冒出个女儿,再加上身边这个纨绔。
当真是光怪陆离。
......
“进宫?!”
李无心吓得扑通坐在地上,摔的生疼。
张武瞥了他一眼,一个挥手把那前来传口谕的阉人赶了出去。
那宦官出奇的没有刁难,反倒是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这......”
李无心哑口无言,这天下何苦为难他这个手无寸铁的道士。
“老头,你有什么建议?”
李无心偷偷望了一眼张武,看似“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头没理他,自顾自地喝酒,没等李无心继续追问,直接劈头盖脸的回了一句,关我屁事。
门外宦官轻叩门扉,又催了一嘴。
李无心叹了口气,双手向外张开,颇有一副悍然赴死的姿态。
没等他走到门前,一句话轻飘飘的传来。
“小子,收起你的小聪明,那人既然说你心思缜密,可为国师,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给他人看.......”
李无心身形一顿,在门前伫立良久,一个挥袖转身看向张武,把后者看的心里发毛......张武在江湖、庙堂上沉浮了这么久。姿态,气势能瞬间判若俩人的也见过不少,但唯有今天,他竟感到一股压迫感,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丝毫不落大儒之风......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
一道春日惊雷之声响彻在张武耳边,等其回过味来,只见门前之人已经走了许久......
半晌,一道黑影凭空浮现在他身旁。
来人声音沙哑,缓缓开口。
“像,太像了。”
......
皇宫,紫禁殿外。
那宦官领着李无心,倒没有直奔大殿,而是吩咐他在这稍等片刻,便退下了。
不多时,从南门出来一个女婢,没有过多言语,只说了一句,先生请随我来。
李无心在其带领下,穿过侧廊,一路南行走了良久,直至穿过一片绿林,一座精致的楼阁慢慢浮现。
楼阁上的牌匾,写着令全天下谈虎色变的三个字......
听风楼!
牌匾下巨大的古朴木门吱呀呀的往外开,不断有侍女从里面缓缓走出,随后分别侍奉在左右,静静等待着主人的莅临。
半晌,门内走出一个女子,面容姣好,盈盈身姿,着其最喜的大红袍,亦如当年在武当山上,他初次见她时一样。
俩旁侍从一言不发,先前带路的女婢早已站至一旁,此刻李无心身旁,除了清风再无它物。
“跪下。”
红袍女子朱唇轻启,言语恣意,只是响在李无心耳边时,犹如千年陨铁,令人生寒。
“不知公主希望无心以何身份而跪?”
李无心头无冠衣青袍,双手作揖。
红袍女子双眸含笑,眉弯如月,一步一步朝其走来,直至身形离李无心不过一尺时,方才站定。
“不如以国师之位如何?”
“何朝国师?”
“大魏!”
“何人?”
“楚人。”
红袍女子似是怕他没听清楚,又一字一句的复述一遍。
“楚人,李无心!”
二十年前,楚国帝师送走了俩个人,一个是尚在襁褓中的楚国太子,另一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李无心至今还记得那人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倘若为师错了,你便助其光复大楚。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犹豫和害怕,也是李无心第一次听他言错......
为此,李无心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独自上山,从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天子内侍,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道士。
一晃,便是二十年。
“我儿子呢?”
“公主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红袍女子蛾眉微皱,面色生怒。
“事已至此,你还要同本宫玩狸猫换太子不成?本宫送他上山时大魏十三年,距今已有七年,如今这个娃娃怎么看也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
李无心突然沉默了。脸色苦楚,在历经一番天人交战后轻轻一叹。
“那孩子死了。”
“公主可还记得大魏十六年,武当夜袭之事......”
“那一役,公主手下捕风官折损过百之数,耗费三年才回复元气......那孩子就死在那个夜里......”
红袍女子闻言脸色铁青,气息紊乱,只是李无心还没等到其骤然暴起,女子那张脸上反倒先一步重归平静,古井无波。
“胡说八道,本宫儿子正在听风殿里与一帮宦官玩蹴鞠......”
“李无心,谨遵圣命。”
女子脸上重新挂满了笑意春风,似乎刚刚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夫君呢?”
“公主应该比我清楚。”
“本宫更想听你说。”
“算算日子,应该在青州吧。”
“那你觉得,本宫要不要走一趟青州?”
“公主心中已有抉择,何苦为难在下。”
“你很聪明。”
“为君分忧。”
“本宫很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