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老朽呀,只要你随老朽一同进京,老朽再给你粉饰一下番,不出数月,必定人尽皆知,自此,无论是改成戏,抑或是卖与其他说书人,都有的赚啊......”
李无心捂着耳朵,满脸愁容,身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自清晨起便在他耳旁喋喋不休。
听他的介绍,自己是京城里说书的,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在城中的酒馆里说了他的事,于是关于“一个道士进京”的消息便在城中不胫而走,据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版本了。
这倒怪不得城里人狗吃豆腐脑——闲不住。
实在是这天下,有十年没见过道士了。
“左右,该上路了。”
李无心招呼了一声小娃娃,便朝村长的住处走去。
那老者倒不肯罢休,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眼前不知多财善贾的“后生”。
村口,一群人乌泱泱的挤成一堆,准确来说是俩堆,中间分隔出一条路,不宽不窄,恰好能过一匹马。
领头的人手执长枪,枪上挂着一尾稻蕙,见过一点世面的都知道,这是紫禁宫里那个最有权势的女人的私军——小米军。
撒豆成兵,泼米成军。
李无心远远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一阵不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吏桃花村里正洪老七见过诸位大人。”
桃花村村长毕恭毕敬的屈着腰,双手作揖状,一副任凭差遣的姿态。
里正是官方的叫法,村长是乡间的传统。
“吾等......此次前来,为寻一人。”
领头的将军声音沙哑,一张一合间似是兵戈相撞,冰冷的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洪老七听到这眼睛一转,他人虽老,却不至于闭目塞听,隐晦的朝李无心那望了一眼后,心中便有了半数。
“敢问大人,可是寻一道士?”
“是。”
“没有。”
“……”
天地刹那寂静,一片落叶不安分的打破静止。
俩旁的村民神色漠然,就连那站在最前面的里正也不似刚刚那般恭敬,只是双手自然垂落,“洗耳恭听”也转瞬变成了“巍然不动”。
“找死!”
领头的将军在历经了良久的愕然后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暴起发难,长枪被其高高举起,又疾速落下,眨眼间就要将眼前胆敢冒犯之人的头颅砍下。
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这是不是唯一一个反驳自己的贱民。
“咳。”
执抢之人寒毛耸立,长枪在里正头前猛然刹住,若仔细看,有几根苍白的头发无助的飘落。
“老七啊,何必为难这些下人。”
老七?领头的将军将长枪缓缓收起,身后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不然也不会在听到那一声咳嗽后便猛然收手。
按理说,这世上能和他搭上俩句话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自家主子在他面前也只能以学生自居。怎么这一个小小的村庄里会有和他搭上话的存在?
难道?
他猛然想起一些不好的传说。
桃花村自大魏迁都洛阳起,便存在。
坊间传言,在迁都时为了扬我国威,殿上有朝臣建议将都城附近的村庄部落一概驱逐,不得靠近都城方圆百里。
大魏先帝听后甚悦,当天便命人布告,以昭天下。
但奇怪的是,洛阳周边别说村长部落就是原本一个不大不小的山高县,也举县搬离,偏偏只有这个桃花村一直稳然坐落......
似乎......大魏先帝还曾亲自来拜访过?
“古英,退下。”
“末将领命。”
那位领头名为古英的将军,听后心底长舒一口气,自己终于明白出发前,为什么这位大先生要跟着了。
随着一众军士随着他们的将军慢慢退出村庄后,一个黑袍的老者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七啊,听哥哥的话。”
.......李无心神色古怪,似乎这对白有点糟糕?
“第五伦,你似乎忘记老子已经被逐出族谱了吧!”
得,还真是俩兄弟......
等等!
第五伦?
那不是当今国师吗!
那眼下这位......
“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轻佻放浪......”
“我是老了,可手上这把刀可没老!”
洪老七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长刀,刀身浑体漆黑,与其苍老佝偻的身形极其不搭,似乎,更像是那位身着黑袍,疑是国师的兵器?
一道刀影凭空掠过,刀体轻颤,形似寒蝉,声似龙吟。
李无心情不自禁的大呼“好刀”。
黑袍国师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左手轻抚了一把长须,右脚往后轻轻一点,谈笑间便破了这场杀局。
洪老七似是不甘,又连劈三刀,身形急蹿,一个踱步便向第五伦贴身而去。
“老七,事不过三。”
第五伦连续避退,只差一步便要退出村口。
洪老七重重哼了一声,双脚一蹬,高高跃起,当空又是一个鲤鱼打挺,随后借势向前俯冲,一道寒芒闪过,刀尖直指敌首!
国师第五伦此刻却是伫立不动了,双目轻轻合上,将戏瘾上头的李无心着急的不行。
避不开了!
李无心将头撇向一边,不去看那人头落地,血涌如泉的凄惨光景。
叮~
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众人不禁捂住耳朵,一些年岁尚轻的,双耳处静静流淌出俩道鲜红。
终是南风过境,扫出一片朗朗清明。
原先被剑气激荡起的落叶,轻飘飘的落在刀刃上,随后,又自然的划分成俩片,从此天各一方。
李无心双眼一亮,心中暗赞。
视线沿刀身一路往上攀,俩扇“天门”凭空出现。
第五伦仅凭俩指便死死捏住了刀尖,使其不得再前进半分。
洪老七面色铁青,持刀之手微微轻颤。
“老七,四十年了,你还是没放下吗?”
第五伦缓缓开口,眼中再也不见先前的浑浊,反之,似有一道精光,摄人心魄。
随着一道微不可闻的清脆声传出,通体漆黑的长刀迸裂开来,瞬间碎成了数块,纷纷落在地下,掀起不少尘烟。
……
“老李,我耳朵好像流血了。”
李无心大惊,小祖宗,你这时候说什么话呀,没看见眼下这局面嘛!
黑袍老者第五伦闻言后双眼微眯,笑脸盈盈的看向左右,随后,又看向李无心,把后者望的浑身寒颤。
于是,这位龙虎山上最后一位道士,心里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不要过来.......
他倒是也想喊喊福生无量天尊什么的,只是,这年头,天尊自身都难保......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五伦从洪老七身边擦肩而过,径直的向李无心走来,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第五伦每走一步,李无心便后退半步,直至最后,第五伦离他只剩七步之距。
李无心死死握住拳头,在手心掐出好几个血印。
“老爷爷,你是来接我们吗?”
一声稚音突然响起,竟将方才的压力瓦解了大半,李无心长出一口粗气,盯着眼前深不可测的老者,心有余悸。
第五伦笑脸盈盈的望向左右,只是不同方才那般阴冷,反倒生出一丝柔和?
“老爷爷,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左右扑闪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第五伦。
“是啊......”
第五伦目光柔和,看着眼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娃娃。
李无心双目紧闭,思索着是不是要趁左右吸引老者注意的大好时机脚踩西瓜皮——开溜。
“那你就不能派辆马车嘛!”
嘶~李无心心中大惊。
“你知道我们这一路走的有多辛苦嘛!”
左右瘪着个嘴,竟冲老者撒起娇来。
李无心双眼望向天空,听说国师杀人从不拖泥带水,想必自己应该可以死的很轻松?
半晌,李无心倒是没等到一剑封喉的死法,第五伦也没有想象中哭笑不得,只是默默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轻轻牵起左右......
“是老夫顾虑不周,小娃娃,你可愿随我走上一趟?”
“老爷爷,去哪啊?”
第五伦会心一笑,满脸宠溺的望着左右,缓缓说道,回家。
……
李无心摸了摸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带着左右一路爬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天子脚下,却被一汪凭空出现的湖挡住了去路。本想就此作罢,打道回府,没成想,又让人率皇家私军小米军给接了回去,而且这人,还是当今国师。
真是时也命也,他现在就跟当初龙虎山的天尊石像一样,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人一脚踢掉了脑袋。
“赶上个顺风车,你看我跟你说的,你一定会上京是吧!”
听到这好话,李无心本就铁青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谁能想到这个怂恿自己去京城,要用自己当金字招牌拿来编戏文的老头也跟上来了。
可恨的是,那国师竟然还同意了。
怎么这年头的大人,都这么亲民吗?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原先那个领头的将军古英,从车队前方走了过来。
先是盯着李无心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摆着那张生人勿近的“臭脸”,从怀里掏出个金黄的布帛。
“龙虎山第六十三代掌教李无心接旨。”
什么?李无心慌忙跪下,前行的车队也停了下来,纷纷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即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然朕心中仍有一结,日夜萦绕,难以得结。昔年,先帝受妖人所惑,毁大魏国内道统之七八,使千年道运几近湮灭。朕每每想起,忧虑难眠。故朕登基后,命人多方打听,终有所获,百官无不言,此乃上天所授,大魏之幸。朕意已决,自即日起,复龙虎山掌教国师之位,官从一品,特书此诏,以告天下。”
“草民......恕草民......难以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