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城里有个千机楼,站在楼顶上能将整个北海城一览无遗,甚至还能依稀看见山那头的大海。
楚狂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闷酒,酒不是秦淮泪,而是平常的青稞。
若说武学上的事,他是百晓生,不然也不会成为千机阁三大长老之一。至于这天下文人和朝野上的事,他是想都不能想,一想就头大。
“科举怎能和比武扯上关系,而且人人习武,百姓好斗,岂不是天下大乱?”
“所以,就需要立新的规矩。”
楚狂听完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若人人不仅练武,更要先学那武德,如此,可为?”
“可这......有些人生性歹毒,原本手无缚鸡之力还好,一旦得势,百姓岂不更苦?”
“难道不习武就没有生性歹毒的人了?我们就为了这样一个人去放弃所有的百姓?这样说,更要扬武了,至少让百姓面对他们时,能对上半招......”
“我不懂......”
楚老头泄气一般的瘫坐在地上,他知道天下要变,没想到变的这么彻底。
姜小槐一晚上和他讲些什么科举之制,武德之学,他头都听大了。
他不明白以往那几个文人,就吵的他脑壳疼,这天下要全是文人,一人一张嘴,各有各的理,岂不是要讲到海枯石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百姓就不会受了文人的骗,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姜小槐会出说扬武即止武,这种明眼人一看就不对的事。
想到这楚老头破口大骂。
“你这混小子,明知老子最烦这些事,莫不是来戏耍老子的!老子眼里,这天下事,不过一刀,砍的过就砍,砍不过就跑!”
姜小槐笑脸盈盈的一口一个“非也”。
“他是说与我听的。”
屋内慢慢走出一个脚夫,模样普通,大眼浓眉,脸上一笑便带起一片褶皱,一看就没少在田里待。
楚老头见到来人,犹如耗子见猫,冷冷哼了一声后,一个纵步,躲到房檐上喝酒去了。
“子龙,退下。”
“不碍事不碍事。”
那脚夫摆了摆手,随后将身上的包裹放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口子没有系牢,一些农具探出头来。
“坐。”
脚夫指了指身旁石椅,示意姜小槐不必拘谨,就像主人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那般随意。
来者是个天下皆知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的人物。
北海城城主,天下第一,阎罗殿首席刺客阎王,大武第一将......
山野老农,朱冶。
“我去仪陇时,见那已经开起讲武堂了......”
朱冶眯着眼笑道,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汉。
“我心想杜傲那小子没少听你忽悠,不然他也不敢刚回蜀国就火急火燎的干这事......”
姜小槐老脸一红,俗话说的好,双管齐下。
南蜀仪陇是朱冶的老家,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即便他今日不同意,也无可奈何了。
到时候杜傲那边狐假虎威扯着“天下第一”皮在那摇旗呐喊,江湖定然纷纷响应。
“旧时文武皆王侯之学,如今放开,不见得是坏事......”
“至少,多了这么多人,总能多出几个天下第一......”
朱冶憨厚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语气中多少有一丝寂寞。
“只是,文脉上已经出现弊端了,我倒不是不信最后,只是这中间的日子,该怎么过?”
“天下皆是文人,极好的与好的都进了朝廷,次一点的还能开个书院,那些比较次的,寒窗十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只能如父辈一般耕于农田,苦于劳作......只怕,人心不稳啊......”
“......武人大抵如此......南蜀已有苗头,一批官宦之后与江湖浪荡子组了一个堂口,叫做“光武”,整天喊着替天行道的口号,却是滥用私刑,将人从屋子里拖出来,列举一些罪状,其人或被游街示众,或命丧当场......现在还有他们老爹给他们顶着,十年后,只怕硝烟四起,山寨林立,谁也不服谁......”
朱冶从怀中掏出几个脏不拉几的番薯,在胸口蹭了蹭泥后,一口咬下,响起一声清脆。
大武会亡,不是大魏有多么强,而是他与第五伦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规矩。
春秋会结束,不是各国打累了,而是他与楚师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百姓。
以前的天下,诸子百家说了算,后来的天下,朱冶与楚师说了算。
现在,他正在听着眼前这个娃娃的话,说天下,得交到天下人自己个手里头。
他没啥想法,至少他还活着,大魏就乱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试试又何妨?
“我倒是给凉幽王送了份大礼!”
姜小槐莞尔一笑,从石桌上拿起一个番薯,有样学样的在胸口擦了擦。
一口咬下后,嘿,甜丝丝的!
“他没那本事,也就能欺负欺负那帮老头子。”
朱冶摇了摇头,武夫最是不愿拘束,他能勉强支撑一个北海城,完全是因为名头,再大些,就不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的武夫心底里还是有个秤的,知道可为和不可为,过些年,那些小娃娃,就不见得了,说不定还真能让那凉幽王利用了。
这,还真是个隐患呐。
朱冶低眉沉思,连嘴里的番薯都忘了嚼了。
只是姜小槐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他从神游天外中打了回来。
“那这武局,我算是过了?”
朱冶听完笑着摇了摇头。
“七年前就过了!”
姜小槐神色迷惑,似有不解。
“七年前,那女娃娃找上门来,就已经帮你过了这第二局了,不然,你以为这北海城是怎么来的,当真是那女娃娃心软了?”
朱冶笑眯眯的说道,这文局武局其实作用不大,虽都是那楚师给他徒弟设的大考。
但关键还在于那第三局。
文,尚可由他人来掌舵。
武,再强也敌不过军队。
那第三局,考的可是人心!
这天下没有谁比姜小槐更适合去规劝那十万大山里的楚国流民了,当然,也没有谁比姜小槐更没有资格了。
“这第二局过没过,还得问问我的刀才好。”
黑暗里走出一个赤脚的男子,脚腕上绑着红丝,红丝上镶着几个铜铃......
以往人家在孩子出生时,都会看着孩子先哭还是先蹬腿,先哭的证明这辈子苦难多,便在手上系上个貔貅,保佑其诸事顺利,逢凶化吉。蹬腿的证明这辈子南征北战,就在脚上绑个银铃,劝其听到铃响后早日回家。
来人显然是后者,只是其一步一步走来,却没有传出一声铃响。
姜小槐看了朱冶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便朝远处一座高楼的楼顶掠去。那脚上绑着银铃的男子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记得把城头那支笔带走!”
朱冶朝俩个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皓子龙站在一旁,神色挣扎,双目愤怒。
他本欲随自家太子而去,却被一股莫名的威压给禁锢住了。
“不错!”
朱冶看着皓子龙颤颤巍巍的往前迈出俩步,抚掌称道。
天底下能在他气场下走出几步的,只有三人,其中俩个刚刚离开了。
皓子龙咬紧牙根,双目通红,脑门间青筋暴起,身上那些旧伤纷纷爆裂,不断有丝丝血丝渗出,稍远点看,活像一个“血人”。
不多时,在皓子龙迈出第三步后,一股更大的威压迎面袭来,皓子龙苦苦支撑再难行进分毫。
“跪!”
朱冶淡淡的吐出一字,随后皓子龙全身上下的骨骼爆裂作响,噼里啪啦的,好似鼓锤铜锣......
楼顶一个老头无故遭殃,从房檐上跌了下来,将房檐上的青瓦砸出好大一个窟窿,随后其骂骂咧咧的从地上坐起,一边喝酒一边默默抵抗着,虽看似轻松,额头上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
朱冶看着犹如海上孤舟的皓子龙,满意的笑了笑。
呼~
小半柱香后,威压一扫而空,楚老头如获新生一般长舒一口气,眼前手执长枪的男子早已昏厥过去,却依然站立在那,不动如松。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没看到他身上有伤吗?!”
楚老头指着朱冶的鼻子破口大骂,扛起皓子龙就往屋内跑。
......
“完了完了,来晚了。”
肖郎扛着刀在前面跑,边喘着粗气边嘟囔。
望着跟在屁股后面的刘风满脸幽怨,若不是这小子非拉着他喝酒,一路上醉半天醒半天的,自己也不会这时候才到北海城。
来之前,阿七同他说,若是他比姜小槐早到北海城,便找那楚狂打一架,能杀则杀,杀不了也得把他打成残废。
若是他比姜小槐晚到,那就不用回去了。
肖郎站在城门口,呆呆的望城主楼上的姜小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把巨刀从肩上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刘风气喘吁吁的赶到,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插着腰。
“差......差点......”
“差远了!”
肖郎怒目而视,恨不得将这狸猫公子生吞活剥了。
“哎呀,你得这样想,你要把那楚狂杀了,哪里还能看的到眼前这出好戏!”
刘风翻了翻白眼,这傻大个,活该被人忽悠。
“可......我该怎么和阿七交代啊!”
“阿七阿七,就知道阿七,瞧你那点出息!”
刘风说完立马把头扭到一边,故作镇定,因为他发现肖郎已经默默举起了那把巨刀。
“行了行了,算我的,你回去复命的时候我随你一起,这总该可以了吧。”
刘风双手摊开,故作无奈。
“可以。”
肖郎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脑门。
上次抓了个身手不错的回去,赏了一坛好酒,现在抓一个狸猫公子回去,不知道该赏几坛呢?
若是刘风知道肖郎心里的盘算,估计气的吐血而死。
好在远处高楼上的俩人,将他的视线牢牢吸引了。
“判官对菩萨,啧啧,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