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怎么来这么早?好不习惯啊。你从黑洞回来了吗?怎么回来的?不是说连光都无法逃逸吗?你难道比光还厉害?这是什么?给我的?啊,你还学会送礼物了?头一次啊,真是受宠若惊。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啊,一封书信啊,怎么不是钻石,水晶,金子也行啊,不是说天上的星星都是水钻做成的吗?
谁写的啊?好好好,我自己看。
(一)
“椿,你去到人间之后,我接替了灵婆的位置,以天神的身份,掌管着世间万物。原来我的身份早就是预设好的。包括与你的那段过去。你在人间的每一点滴,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痛楚和不甘,怜惜,在亿万年的侵蚀下,早就已经淡去。我对你呓语,只是一种习惯,天神是孤独地,你还记得灵婆和她的猫玩麻将吗,那也是被孤独熬的。我没有那嗜好,我也没有认识的人,我只好同你讲话,就像对着自己的影子。
我现在住在大海上一座孤绝的灯塔里,这里从无人迹,仅有的一次,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过灯塔外面的石墙下,其中一个男孩试图游过海,被海蛇咬了一口,他们就惊慌地退了回去。从此再没人光顾过。
我当时正坐在窗台上,把玩自己手中的一盏纸灯,就是我们以前土楼里的那种红灯笼一样的纸灯。我坐在窗台上,一如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你从我窗台下跑过。我很清楚对面三个男孩和那个女孩的意图,他们正像所有孩子一样,正处于叛逆的时期,只不过他们的叛逆,仅仅被一条海蛇就逼了回去,并不如你当时的猛烈。我没有任何动作,因为我自信他们并没有能力侵扰到自己数万年来的清净。
我知道你的消息。你变成人后,与鲲一起在世上的轮回,我都历历在目。我闲暇时,翻看人间四季的典籍,人间浩荡的不圆满,多如牛虱,自此也便看淡。如果命运改写,你当初就算选择了我,往后的日子并不能比凡人明亮多少。你所历经的日子,并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我对你真的不够了解。也许你当初的选择注定是对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我是不生不灭的天神,有大把的时间,因而寂寞。我偶尔看看海鱼嬉戏,或浪里白条,随波游历。
曾有一只蝶,飞越万里江浪,竟然翩翩于灯塔暗潮的青苔上,感它的不易与幸运,我化她为凡间一女子,成就一段梁祝姻缘。破缘之后,蝶亦如我一般,甚觉无趣,翩翩舞一圈,遁入竹林中,从此不复见。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给世间创造各种机缘,给他们机会去碰撞和形成新的命运之网,荡涤开去。”
(二)
“椿,见字如面。虽然我知道,我的信,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谁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天神的命运,在于无心的安排下,也是不可知的。
我今天,能有什么样的成绩向你报告一下的么?我搜肠刮肚地,明明是有的,就像写字者或作曲者的灵感一样,突然间就消失无影踪了。我想对你说的话,也突然间失去了当时鲜活的热情。
好吧。我试着去还原一下我今天的行程。
我在塔顶吹海风了。灰青色的海,属于冬季的海。很静谧。空无一人的属于我自己的辽阔的世界。我享受这种寂寞慵懒的状态。
我并不需要饮食维持生理机能。我进食,不过是满足一下味蕾触摸食物肌理的触感。海里的食物我并不喜欢。它们黏黏的咸腥味,总是一种不太清爽的感觉,鱼离了水,很快就腐坏混乱一堆,毫无纹理的美感。我只会偶尔潜入深海,看到水底绿油油的修长的海藻,像美人鱼姑娘飘逸的长发一般,映射着投进海底的阳光,熠熠生辉,柔软招摇,才会采食一些。比较喜欢一点的,是海底的珍珠吧,总让人想起人间的露珠,晶莹美丽,却短暂。”
(三)
“椿,如面。
昨天的阳光如水洗过般清澈。我坐在树梢上,仰望着天空。天空好美,像一整块儿空透的水晶。桉树叶新长出来,打着光,亮闪闪的。
我看着出了神,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等我站稳脚跟的时候,一个人类,牵着一条大狗,那狗突然跑过来,坐在我跟前,热切地看着我,摇头晃脑。我抿着嘴笑了,还是忍不住仰头看我的斑斓纷繁的树梢,我觉得那狗大概是感受到了与我同等的春天的幸福感吧。”
(四)
“椿,见字如面。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本来想放弃了,因为觉得没有希望,不知道又被哪根神经触动,觉得还是再坚持一下子吧。
椿,你是我繁杂人生和逝去青春的不甘断绝的藕丝。总以为自己多么清高,不愿低到尘埃,有时候又好羡慕拉群结派熙熙攘攘的小繁华。左右摇摆之中,过得混沌而不纯粹,浪费精力。”
这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假天神给一个叫椿的人写的独角戏么?怎么这个叫椿的一直不回信啊。有回信?快让我看看。
“楸,你好。我是椿。你还像以前一样坐在窗台前吗?我在醉梦中说着梦话。特别怀念逝去的日子,觉得很惬意。可能是累了吗。
楸,我不是来求你原谅或者仗着我们曾经的一段交集让你给我一点好处。我很满意现在的处境,尽管我会生老病死,我全盘接受。
你呢,你坐在窗台上永远地观望着吗?静静的身影,仍然美地像一幅剪影。修长的身材,不为人知的秀美。玉琢一般凝固的容颜,让人看不懂表情。你原本就属于寂寞吗?寂寞才是适合你的生存方式?除此之外,你也许并不知道怎样去争取,怎样去平衡拥有?
你的静美,让我欣赏,也让我担忧和心痛。
无欲无求的一生,究竟是幸运,亦或是一场华梦的浪费?
撕扯哭喊着真切地过一生,还是远远地观望,细细地琢磨品味别人的故事?也许你真的只适合后者?我难以想象你优雅从容的身躯,如何在命运地追逐之下,慌不择路地狼狈奔逃。在你心中,莫如缓缓地立,静静地死去。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你每日从水晶球里,看着宇宙间的点滴。那些别人真切的痛感或快感,你真的能够懂得么?你是漠然的,不屑的,好奇的,还是深切地挂念关怀着?我很想知道你的想法。
如果我选择了你,是不是应该和你过着同样的日子,带着小小的幸福和永远的平静,共同欣赏着世间万物在命运的机缘和自己的抗争中驯服着此起彼伏的日程。我们也许会交谈几句,也许会淡淡地相视而笑,也许会在彩霞边静静地散步,永远着花好月圆,云淡风轻。
然后呢,然后我们会倦了么?”
没有下文了吗?椿是个傻子,当然要跟天神在一起呀,跟个凡人,被命运追赶,是傻了吧。追梦人,你该把我放了,把这个叫椿的不知好歹的傻姑娘囚禁在这个人类的灵魂里,让她受受我现在所受的折磨,我保证她立马转向。你也算是成全了一对痴心人呀。
对呀,我真是这么想的。不会吧,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难不成你就是这个叫楸的?你不是,你只是在黑洞那边见到他了,他让你带个信。你去了一趟黑洞,原来只是个跑腿的信差啊。我没有笑话你啊。别跑呀。哎,我还想听听黑洞那边有什么嘛!跑那么快,我又怎么得罪你了,玻璃心!明天准时来报到,听到没,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