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右腿上全是血，跪坐在地上抱着项乾。
她用自己棉袄里扯出的棉花，死死的压着项乾脸上的伤口，一边哭一边呼唤。
冲进村子的灾民已经没有了杀戮的理由，都在抓紧时间搜寻着食物。
这也让村里不少必死的人，捡回了一条命。
脸上的疼痛和窒息感让项乾苏醒了过来，入耳的是身边凄厉的哭嚎声。
项乾想要推开杨秋压在自己脸上的手。
但杨秋的力量好像大的惊人，虚弱的项乾怎么也推不开。
项乾感觉剧痛难忍，就好像每一次心跳，都有人随着节奏拿针扎自己的脸和脑子。
项乾虚弱的开口道：“娘，把手...拿开，我喘不过气了。”
杨秋缓了缓手上的力道，绝望中带着惊喜哽咽道：“儿子，儿子好儿子...你别动，伤口太大了，你一动就会流很多的血。”
项乾虚弱的道：“娘，你扶我坐起来，我想看看爹，看看我爹咋样了？”
杨秋哇的一声又哭了，只不过马上又捂住自己的嘴，尽量的往回憋，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
“儿子，你爹...他...没了，你爹...不在了。”
项乾听了就想坐起来，但迷糊的脑袋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晃动。
杨秋赶忙开口道：“儿子，你别动，先别动，再躺一会。”
“娘，你扶...我坐起来，我...想吐。”
杨秋听了将手伸到项乾的腋下，将项乾费力的扶起，靠坐在自己怀里。
项乾感觉脸上呼着厚厚的一层东西，伸手就要往下抓。
杨秋赶紧阻止，“儿子，别动，棉花不能拿掉，伤口会流血的。”
项乾摸着脸上的棉花，用手一点一点撕着挡住眼睛的地方。
杨秋看懂了，开口道：“娘帮你。”
棉花已经粘在了伤口上，杨秋拽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
眼前没有了阻挡视线的棉花，项乾才又一次看到充满尖叫哭嚎的村庄。
村里小半数的房子都烧着了，冲天的火光将小村子照的亮如白昼。
很多人乱跑着，有尖叫的，有哭嚎的，绝望之中带着疯狂。
项乾愣愣的看着村子中间，熊熊的大火早已将那里吞没。
项乾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语带颤音，“娘...我妹妹呢？”
“你妹妹...娘...不...知道，等你好...一点...娘就去找她。”
哇的一声，项乾就哭了出来，鲜血瞬间就透出了棉花。
连滚带爬就要向大火的方向而去。
杨秋死死的拉着，死命的抱着项乾，哭着道：“儿子，你别动，别再乱动了，你妹妹，娘一会就去找，娘一会就带着你去找。”
..................
绝望的项乾昏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破旧的屋子里杨秋正在和吴妈说话。
杨秋流着眼泪道：“吴妈，你要想开点，别做那些大猛不希望看见的事！”
吴妈老了，满脸都是岁月留下的皱纹，乱糟糟的头发遮挡着通红的眼睛。
吴妈干巴巴的回道：“秋...你还救我做什么？我已经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我活够了，我的宝贝孙子和一家人，都已经埋了，我累了，不想走了。”
杨秋擦了擦自己的泪水，拉起吴妈的手道：“吴妈，项乾是你接生之后看着长大的，你就当他是你的孙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吴妈，你帮帮我，项乾受伤了，你帮着我带他一块走，我求你了！”
说着杨秋跪下向吴妈磕头。
杨秋一边磕头一边道：“求你了吴妈，我的腿受伤了，你帮着我一起拉木车，我想让我的儿子，活着......”
吴妈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生气。
她抬起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摸着杨秋的脑袋，“呜呜呜...可怜的孩子啊...我...答应你...我会帮你的。”
正在哭泣的两个女人突然听到了项乾的声音。
“娘...我好渴...给我拿点水。”
杨秋赶紧来到项乾身边，低头看着项乾，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吴妈在她的身后也凑了上来。
杨秋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回道：“诶...好...娘去给你拿水。”
项乾喝过水之后感觉清醒多了，开口问道：“娘，我睡了多久了？”
“儿子，你睡了两天，现在感觉怎么样？脸上和头还疼吗？”
项乾：“两天......现在村子怎么样了？我....”
项乾的话说道一半就顿住了，像是有什么事问不出来。
杨秋一阵沉默后道：“村里没死的人，大多数在昨天就走了，东家把粮食都烧了，不走只能等死。”
听完杨秋的话项乾就要从土炕上下地。
杨秋赶忙阻止道：“儿子，你的脸咋样了？头还疼不疼啊？”
“不疼了，就是脸上有点发麻，没事了。”
一旁的吴妈开口道：“孩子，先别动，让我看看。”
吴妈上前，掀开项乾脸上的伤布一角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整个脑袋，才对杨秋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
杨秋呼哧带喘的在自家茅房旁边挖着，冬天的土地冻的贼硬。
挖了好久终于挖出了一小袋粮食和包的严严实实的鱼干。
杨秋打开鱼干仔细的用鼻子闻着，然后她开心的笑了，没坏。
她把粮食和鱼干用棉被包好，向着村外赶去。
项乾和吴妈正坐在小板车上，俩人看着边上成片的坟包发愣。
项弘阔的尸体没有找到，东家的房子烧塌了，里边的人根本就分不清，索性就都埋在了一块。
项乾看着坟包愣愣的想，一直想不明白，为啥东家把粮食都烧了？为啥连人也都烧死了？
杨秋一瘸一拐的从村里走了过来，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坚强的女人好像不知疲倦一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韧。
她把包着粮食和鱼干的行李卷放到板车上，和项乾说道：“儿子，咱们走吧。”
项乾：“娘，你坐车上吧，我拉着你们俩。”
杨秋赶紧说自己来拉车。
俩人说了好一阵，在项乾一再的证明下，杨秋才同意他来拉着小板车。
项乾自己都不知道为啥身体好的这么快。
杨秋和吴妈坐一会，就下来走一会，期间杨秋更是隔一会就会问一声，“儿子，你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一会啊？”
逃难的路上充满了艰难和绝望。
一路上只有杨秋时不时的说句嘘寒问暖的话。
路边经常能看见冻死和饿死的人，一个个皮包骨头，丑陋的吓人。
夜晚更是不敢生火，就怕被人寻着火光找过来。
白天也会找个四周无人的大坑，或者冻住的水沟，在坡下烧火煮粥。
期间杨秋总是偷偷摸~摸的拿出一个小鱼干塞给项乾。
项乾也不吃，掰成两半给吴妈和杨秋，她俩不吃都不行。
杨秋勉强的笑着，两次之后她也就不给项乾鱼干了。
一晃眼就是十天之后，一路上偶尔能看见别的灾民，也都互相离得远远的。
这天早晨，项乾被一泡尿憋醒了，完事之后突然发现吴妈不见了！
项乾在附近找了找，没什么发现，之后叫醒了杨秋。
杨秋听项乾说完，表现的有些冷漠。
项乾执意要寻找的情况下，杨秋只能跟着项乾一块找。
半天后，两人在往回走不算太远的路边发现了吴妈。
壕沟里的吴妈卷缩成一团，看到俩人来找她，眼神里充满了说不清的复杂。
项乾问吴妈为什么自己又往回走。
吴妈说看不到希望，自己想大猛了，不想再走了。
项乾苦口婆心的劝，杨秋在一旁也不说话。
项乾道：“奶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那时候我出生也不哭，你就狠狠的打了我两下，之后又抱着我，你和我爹还弹我的小丁丁。
我不吃奶，又把你叫来了，我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就给你使眼神，你抱着我推开窗子看外面的院子。
我一出生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奶奶，奶奶，跟我走吧，我们一定会走出这里的。”
吴妈眼中噙着泪水，异常复杂的看了一眼杨秋。
吴妈以为是杨秋把这些事告诉了项乾。
但一旁的杨秋却是震惊的，自己从来没和儿子说过！
......................
两天后，在这寒冷的冬天，发现了一个山洞。
在查探过山洞里没什么危险之后，三个人决定在这好好休息一下。
山洞里没什么风，生起火之后就越发的暖和。
休息了一阵后，杨秋拿出个盆子，让项乾出去搞点冰和雪回来熬粥。
项乾在附近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只好往远处走。
山洞之中。
杨秋从行李之中拿出了还剩小半袋的粮食和一小包鱼干。
杨秋把东西放在吴妈能看见的地方，之后坐到了吴妈的对面。
杨秋表情有些愁苦的道：“粮食不多了！”
吴妈平静的看着杨秋，眼底隐藏着复杂的神色。
杨秋沉默了一阵道：“那天你自己悄悄的走了，我心中充满了窃喜......但是项乾非要把你找回来，我没有办法！”
又一阵沉默。
“吴妈，我在你心中现在肯定是一个无耻自私的婊子，在有求于你的时候，向你磕头哀求，用不到你的时候，巴不得你马上消失。”
杨秋一边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往下掉。
吴妈的眼睛也湿润了，她抬起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擦拭杨秋脸上的泪水。
杨秋也抬起左手，抓着吴妈的右手，用自己的脸蛋在吴妈手心蹭了蹭。
一把匕首刺破了棉袄，扎进了吴妈的心脏。
吴妈身体本能的开始反抗，但右手被杨秋死死的抓着。
左手抓着杨秋紧握匕首的手腕，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就缓缓的松开了，她始终死死的闭着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杨秋看着吴妈失去光彩的眼睛，仿佛眼底藏着一丝解脱。
收回匕首的时候，几滴血溅到了杨秋的脸上，是那么的滚烫！
..................
项乾跑了很远，才弄回来能熬粥的水。
当他走进山洞的时候，山洞里只有吴妈一个人。
吴妈斜靠着石壁，身下一滩鲜红刺目的血。
项乾脑袋嗡的一声，扔掉盆子就窜了过去，手放到吴妈的脖子上发现已经死了。
项乾转头在山洞里看了一圈，除了杨秋什么东西都没少。
吴妈身前的不远处，有小半袋粮食和一小袋鱼干，还有一把干净的匕首。
项乾抓起了匕首就冲出了山洞，在洞口附近大喊：“娘....娘.....娘....”
项乾急的眼前发黑，但始终没有人回答。
项乾跑回洞里，把鱼干揣进怀中，左手拎起小半袋粮食就想冲出山洞去找杨秋。
却猛然一顿，粮食袋下面压着一张纸，一张对折发黄的纸。
项乾赶紧放下粮食，跪坐在地上打开了黄纸。
..................
儿子。
娘，给你留了一封信。
娘...想给你说个事。
嗯......
你姥爷死的早，那时候娘才十一岁，娘还有两个妹妹，一个三岁，一个一岁。
你姥爷一死，家里没了男人，只有你姥姥带着我们姐三个。
家里没有男人，日子的艰难是无法想象的！
你姥姥艰难的带着我们活着。
春天下地播种，秋天收秋，房子需要抹泥修缮啊，一些个女人搞不定的重活，你姥姥都咬牙硬挺着。
所以你姥姥身体一直不算太好。
日子也就这么将将巴巴的活过来了。
十七岁那年，你姥姥说要给我找个婆家，当时给娘羞的呦。
当时那个小伙子来家相亲的时候，娘看过了，长的好看，娘喜欢。
结婚的日子也就定下了，秋收完后就办喜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也快，秋收了。
娘想着，再过一段那个外村的小伙子就过来接我了。
当时的心情有期待，又有要离开你姥姥的伤感。
庄家马上就要收完了，村里的东家杀了一头猪。
大伙都去分肉，一家一块，但肉也分好坏，都想着分点肥肉回家熬荤油。
你姥姥分肉的时候，就跟本村的几个娘们打了起来，好几个人打你姥姥一个，都欺负惯了，咱们家没有老爷们。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你姥姥躺在地上，自己都站不起来了！
我把你姥姥背回家，没过半个月她就去世了。
东家让打人的那几家赔了不少的粮食，娘一个刚长大的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啊！也就受着了。
娘的亲事自然的就黄了，还有两个妹妹不能没人照顾啊，带着一起嫁人也不可能。
娘就接过了你姥姥的担子，直到两个妹妹都嫁人的时候，娘都二十八岁了。
娘成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有些个残疾的来说亲，娘也不答应。
每天啊，就一个人守着空房子。看见别人家过日子，娘这心里堵啊。
娘最后也豁出去了，厚着脸皮去求东家，让东家帮着十里八村的给看看。
娘就两个要求，不能残疾，不能是傻子。家里再穷都没事。
你别说，东家看我可怜，事他上心了，真给娘介绍了一个。
来相亲的时候，说是家里穷，老人死的早，没给留下啥值钱的物件，耽误了。
娘一眼就相中了，长的高身体壮，也不难看，就是不太爱说话。
等结了婚，娘才发现上当了，这就是个憨憨啊，你不盯着出门他就吃亏。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那样了，还能离咋的，也挺好，我收拾他，他都不敢回嘴。
你爹那憨货年纪大了靠不住的，到时候还不是娘照顾他。直到后来娘生了你，娘这心里终于有了依靠！
但娘却发现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一开始啊，我以为你随你爹，脑子有毛病，但后来发现你精的跟猴一样。
才那么一点点大，还不会说话就会使眼神，别提我心里多高兴了！
但你和娘之间总有那么一层隔阂，还没你和你爹亲近。
娘也不知道咋办，只能你想干啥都依着你，你也从没让娘操心。打小就没看你哭过。
你教你妹妹识字的时候，娘就死皮赖脸的跟着学，你不知道娘心里有多高兴。
我宝贝儿子都能教我识字了，我心里知道，我儿子长大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一晃眼你就十四五了，整天吵着想去大城镇看看。
这是娘第一次不答应你的事情，娘又哭又嚎的撒泼，因为娘总有种感觉，你要是离开，娘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你妹妹死的时候，娘第一次看见你哭，看着你哭娘心里跟刀割一样难受。
只要你没事，就算天塌了娘都不在乎，除了你娘对任何人的心都是狠的。
但你却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劝吴妈的话娘都听到了，原来你打一小就会记事，娘真想问问你，记不记得娘对你的好？
娘费劲心机藏起来的粮食快吃完了，但娘绝对要让你走的更远。
所以娘要做一个狠毒的婊子，娘得杀了一直对咱们家有恩的吴妈。
我不能再让她活着了，她一口口消耗的，都是我宝贝儿子的命啊！
娘走了，你应该也不想再看到娘了，娘也没有脸再见你，娘往南边走了，如果你原谅娘，你就带着吃的来找我吧！
儿子，娘求你个事，如果以后你有了孩子，能不能告你的孩子，娘是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