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丰不比羊城，这个季节的夜晚相当寒冷，一阵冷风吹过，王泉颤抖了一下。
披着围脖的王菱责备了一下弟弟准备不周，王泉把帽子戴了起来，笑答这就够了。
王菱嘁了一声，没再管弟弟可能被冻着。而是左右望了望，问道：“我们该走这边呢，还是这边呢？”
二人正站在小区大门前，左边即西边，走环城北路可直达“西门”，还可以一路绕遍整个老城区。右边即东边，他们可以走堤道过河，逛城东新区。
她这么一问，王泉就知道老姐真的只是想逛逛街或散散步，而非约好了什么老朋友了。
他分析道：“如果你是想散步呢，就去城东新区，那边人少，而且新公园环境也不错，如果是想逛街购物的话，那就走这边到西门去，再从永辉、苏果绕回来。”
“我只是想散散步啰，可是老妈说要买点干果……那个大润发怎么样？”她指着城东新区最边缘的那个大型商超。
那儿也就是上午王泉回来的时候，司机师傅等红灯处旁边的那个商业广场，它靠着的小区叫做金街长泰。
“很烂，可能是个假的大润发，破破烂烂的，布局很迷，一楼商场全是卖酒的，二楼超市货也不全，价格也不低。当然，那是我上次看的，不知道现在改没改。”王泉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前。
王菱撇撇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上次我回来的时候没去过。实在不行的话，我记得橘园新村那边有个小超市也挺便宜的。”
“哈哈哈，我觉得那个大润发还不如那个小超市呢。”王泉笑道。
王泉的高中母校休丰中学位于城东新区，高中前三个学期新藤花园的房子还未交付、装修好，他们便租住在菊苑新村。是以姐弟二人都对那一片比较熟悉，都知道那个小超市。
王菱也露出了微笑。她知道那个小超市已经五年了，每年回来都发现它在进步，很有一种见证感。
姐弟二人先走北桥过了漳河，再穿过一条马路，便到了休丰大润发。
外表倒是装修的金碧辉煌，颇有大商超的风范，但一进门，王菱便错愕地张了张嘴。
整个一楼的空间大约仅两百平。这样的狭小便罢了，一个电动扶梯还要占去五十平，另有五十平空荡荡的，剩下的一百平都是模特展柜、酒铺。更奇葩的是，那家包揽了七八个展柜的服装店目测只有十平。他家的两个展柜加起来都比店铺大！
王泉乐道：“一点没变。”
王菱推测道：“可能是有些墙不能推吧。”
王泉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是当初建筑设计师的毛病啰。”
“也不一定，或许他们设计的根本就不是用来开商超的。”
“那就是大润发有毛病，还用了这两层楼。”
王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靠近城东新区，城北再开发之后，这儿也能算休丰一个中心点。”
“诶，你还别说，我突然想起来，雄丰在西北角，永辉在西南角，大润发在东北角，苏果在正中心，还真的都隔开了一段距离嗳！”
“那当然，它们都是有辐射范围的……”
姐弟二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二楼超市。
王菱默默逛了一圈，统共花了五分钟，出来后对弟弟道：“死贵，东西又不多，真不如那家小超市。”
王泉笑道：“它这个恐怕辐射不了什么。”
王菱也笑了笑，二人继续东行，跨过马路，进入城东新区。
城东新区这一片，原本只有江休路——也就是王泉上午从市里回来的那条市道——的那一段两侧稍微开发了一下，算是较老的城区。
及十年前，一条东西贯穿的省道突然修建了起来，于是县府便加速了对市道以东县域的开发。
恰逢休丰县最高学府，休丰中学扩招，位于老城区内的旧校区不堪重负，在新校区选址时便选在了城东新区，省道旁边，去大润发约两公里。
此为一举多得之事：一来，彼时该处土地便宜，可以轻易征收；二来，休中乃休丰名片，正可摆在省道旁作为一道风景；三来，休丰有着“陪读”传统，四千名在校生意味着大约有两千个家庭需要租房，他们必然会租在城东新区，这样就相当于移民数千，拉动了这一片区的经济活力。
十年后的今天，随着一个个房地产项目陆续完工，城东新区也很有新城的模样了，已经建成了一个边长两公里的正方形新城区。
“你要真想在休丰定居嗳，你可以在这边买一个房，那样就可以不看老妈脸色了，离的又不远。”王菱对弟弟开着玩笑。
王泉笑道：“的确可以。这边公共建筑也很不错了，路也比老城区宽敞多了，公园也漂亮些，幼儿园、小学、初高中一个不缺。”
“就缺一个商业广场，吃喝玩乐买买买不方便。”王菱补充道。
“哈哈哈。”王泉大笑。
姐弟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菊苑新村，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小超市。
小超市者，犹似便利商店也，不过比之便利商店规模稍大，商品种类更加齐全，常为个体户经营。
“牛老四超市”就是这样一家小超市，它的招牌和周边保持高度一致，都是数条红色的木头横成一排，正当中写着“牛老四超市”五个金色隶书大字，右边是某某“大曲”的标识——这是该酒的一种广告方式。
这家小超市做的的确不错，比之上年又有进步。整个店内布局更加合理，小小的空间里放置了许多商品，行道却并不觉拥挤。
商品种类丰富，家庭日常所需一概不缺，兼且迭代及时，不少新上市的零食、酸奶等也有售卖，迫近年关，顾客更是来往不绝。
不过这种小超市自有它的局限，因空间狭小，很多种类的商品是并不丰富，比如说干果，只有那么七八种，平时买来做零食则罢，谁也不觉得它少，此时来从其中选几种来做礼盘，便觉选择余地不够大了。
姐弟俩商量一阵，还是决定去零食店或干果店看一看。
不过他俩有个幼时养成的习惯，不允许他们逛超市什么都不买。那时候两人进的都是乡间的小店，若是进店逛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地经过门口，店主便会加意打量这两个小孩，那目光就似在审视可能的小偷似的。
因此二人凡进了小商店，不拘多寡，总是要带点东西留下一点钱再出去的。
王菱小声道：“我总感觉空着手出去怪怪的。”
“那就再看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王泉一边说一边寻找起零食来。
最终二人的目光都驻留在了零食区-辣条栏，两人相视一笑，撇过了那些新包装，而是买了一包“棒棒鸡”和一包“臭干子”，都是他们十几年前便常吃的。
王泉刷脸付账，抓着两包辣条和老姐出了小超市。王菱取过“棒棒鸡”，一把撕开了包装，一股浓郁的辣椒油味瞬间冲入两人的鼻子。
王菱先取了一根送进嘴里，又递给王泉，就似十五年姐弟俩在桂花村那样。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啊。”王菱一边说着，一边又拈了一根棒棒鸡送进嘴里。
“嗯嗯，没变……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嗯？”
“我们就这样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吃辣条，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是说有点不文雅、不文明的感觉。”王泉道。
“嘁，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在大城市。你看那边那两个，不也在吃嘛。”王菱努了努嘴。
王泉朝那个方向看过去，那是两个女孩子，一个高一个矮，高的穿着灰色呢子大衣，矮的穿着一件黄颜色的羽绒服。
“看啥呢？目不转睛的……嗯，那个小姑娘身材的确不错。”
“噗……穿那么厚你也能看出来身材？”王泉指出老姐的虚伪，然后解释道：“那两个姑娘我好像认识，好像都认识。”
“又是你同学啊？”
“嘿嘿，前些年是你的同学遍大街，现在是我的了。”
王菱闻言不语，她有点伤感，她的老同学一年年的、一个个的嫁出去了，大多到江城市区定居了。因是她每次回到休丰，可会的朋友便次次减少了。
王泉正在纠结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那两个女孩都是他初中同学，矮小的正是黎芷巧，高挑的叫刘灵玉。她们高中也是在休丰中学就读的，不过王泉与她们并非同班。
她们俩正走在他的前方五十米处，这个距离有一点点尴尬，要想打招呼非得跑上前去或大声呼喝不可，这两者一出，“打招呼”便会显得不那么自然了。
更关键的是，他和她们俩并不熟。
作为一个腼腆宅男，让他为了跟两个不怎么熟的女同学打个招呼，在别人背后大喊一声，那可就太难为他了。
好在有的时候，上天会做出一些安排，消除此类人的尴尬。
在菊苑新村去往休丰中学、城东公园的一千多米的路途上，有一个红绿灯，红灯时间长达七十秒，绿灯只三十秒。
黎、刘二女正好被红灯挡住，王泉和老姐正常速度前行，很快也能走到斑马线旁。
到得此种距离，挥个手打个招呼便显的十分自然了。
“嗨！王泉。”
刘灵玉正在低头看手机，黎芷巧却四处张望了一下，率先发现了王泉，很惊喜地低呼一声，挥了挥小胳膊。
王泉也面露微笑，朝她挥了挥手。
刘灵玉也抬起了头，看见王泉和王菱，一样“嗨”了一声，显的比黎芷巧还要热情。
王泉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在砰砰的跳，他甚至能听到它正在加速的声音。
“这位是？”刘灵玉目光指向王菱，征询道。
王泉没料到她还会多问一句，讲道理，以我们的熟悉程度，你不是应该“嗨”一声之后继续低头玩手机吗？
他愣了一会道：“我姐。”
“姐姐好。”
“姐姐好！”
黎刘二女相继向王菱问好，王菱一一回礼。
王泉与二女的交情实在浅薄，二女再怎么热情，终究是休丰的水土养出来的女儿，达不到自来熟的地步，能和王泉这个并不熟悉的老同学打个招呼，便是极限了。
四人一时无话，三个同学同时点亮了手机屏幕，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要看啥，但总感觉这东西能化解气氛的尴尬。
滴滴滴~
红绿灯旁的盲人提示音响起，四人依旧分成两组，过了马路。黎刘二人速度比王氏姐弟稍快，再次走到了他们俩的前面。
过了这个红绿灯便是城东公园。
这个公园营建不久，在王泉高中毕业后才建成，相比于位于南门的“休丰公园”要年轻的多了，故而休丰本地人又称之为“新公园”，将休丰公园称为“老公园”。
新公园的大门正对南方，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周瑜的铜像。当年东吴政权正式建立之后，在休丰重新置县，周瑜即首任县长。
有这样一个历史文化名人担任过县长，休丰人民自然是与有荣焉的，故此休丰新老公园皆有公瑾像。不过老公园的是石雕，新公园的则是铜铸。
这尊公瑾像不是常见的披盔贯甲的将军形象，而是头戴巾帻，上衣下裙，衣右祍，裙裾飘飘，左佩剑，右执扇，背对湖水，目视南方，一派儒士风范。
姐弟俩瞻仰了一会儿，王泉出声道：“这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哦？”
“公瑾身为东吴大将，应该面朝着北方，一副抗击曹魏的姿态才对啊。”王泉道。
王菱思索了一会儿，推测道：“周瑜也是东吴能臣，向南看表示建言献策嘛，这是象征他的内治功绩，你看这个是儒士服，老公园那个是将军服，你下次注意一下，是不是朝着北面……”
“噗……”
王泉笑出了声，“还能这么解释的？我觉得就是这个公园营建的需要，大门必须开在这里，公瑾像也必须立在这里，他总不能屁股对着大家吧？所以只能面朝南方……而且建业也在北面啊……”
王菱白了他一眼，绕过了周瑜像，继续逛公园。
王泉讨了个没趣，只好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时值冬季，百木皆衰，鱼鸟止息，水面无波，一派萧瑟景象，这公园也实无景致可观。不过姐弟二人本就是来散步的，一路上聊聊天也就打发过去了。
王菱教导老弟，不妨回头看看自己中学的同学，试试能不能把初恋送出去，王泉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二人逛完了公园便折进了休丰中学，继续逛这所王泉的母校。
王菱笑道：“如果你当时考上了研究生，倒可以回来当个老师，在休丰有研究生学历足够了。”
这勾起了王泉考研失败的伤心事，他兀自懊恼了一番，道：“现在也可以啊，只不过难得晋升罢了。休中又不像那些新闻里的高中，新聘的老师清一色的清北博士……”
二人在休中逛了一圈儿，发现月上中天，便沿着原路回去了，到了家，父母房门已闭，姐弟二人洗漱过后，也各自回房安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