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小学早已放假，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目光东移，早年黄沙遍布的漳河已被治理的相当清澈。但是，由于阳光已被浓雾遮挡住，河水并不像书里常写的粼粼反光。
河中两只木船随波南下。
岸边的草地上，几头黑色的水牛正低着脖子啃草。
想是北面农村里的耕牛，冬季无草可吃，便来到了漳河沿岸。
那草地是县府特意种植的高羊茅，在这个季节依旧绿油油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不过王泉可不认得，他还以为那是小时候常见的野草一类呢。
他看着这一派熟悉的半城田园景象，心中舒快，嘿嘿笑道：“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草，冬天还没过呢，就长的这么精神，被吃了吧……嗝！”
他摸了摸肚子，坐回了电脑面前，搜索本地招聘信息。
越搜越烦躁。
“我需要投入的与可能收入的严重不对称，剥削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啊。”
近年来，东部沿海地区地区的制造业工厂大量内迁，寻找土地成本、人力资源最便宜的地方落户。
休丰就承接了这种产业转移。这为休丰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休丰县的就业难题，提高了本地居民的平均收入。
不过这些岗位大多是工厂体力活，而且工资也就三四千，解决就业是够了，但肯定是不需要王泉这种“高端人才”的。
“最好还是教师、公务员，不过都要考试呀，而且我也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他嘀咕着。
他左瞅瞅右看看，浏览了百八十个岗位，依旧没有中意的。
“本科生这种生物，面对就业问题的时候确实会比较尴尬。
“倒不是真的找不着工作，而是专业每每不对口，跨行就职之后，少有肯踏踏实实从头学起的。能力实无，但生活观依旧“高雅”，觉得工作不满意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呃啊……”
王泉自己代表着自己的群体进行自我批判，正进行到精彩处，他突然发现自己打了个哈欠。
他刚刚坐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的列车，一路上几乎没睡，长时间面对着电脑，精神也很容易变的疲惫，自我批评更令情绪低落。三管齐下，他把自己弄的昏昏沉沉的。
他站起来摸摸肚子，已经憋了下去，便爬进了被窝。
软软的大床上可以任意打滚，不复伸展不开手臂，羽绒被虽轻若无物，却比他在羊城的那床厚重的棉被还要暖和。
他在这舒适的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当醒来时，王泉发现天色已经大黑了，他轻轻抱起趴在电脑键盘上的橘猫。
这个小家伙居然还没有醒呢。
那张猫脸圆圆的、小小的，双眼紧闭着，眉头竟然还有些皱，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他越看越觉得这猫儿真是可爱。渐渐的，那张猫脸变化了，变成了那个可爱的、娇小的女孩子……
他以手加额，自嘲道：“惹，刚刚睡觉不做梦，现在倒做起白日梦来。”
说完自己便笑了，又看了看猫脸，发现它跟女孩子的脸还真有点神似。
神似而非形似，是体悟也，不在外像。
他抱着猫儿来到客厅，一片灯火通明，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正在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小小的。
他随口跟爸爸打了个招呼，王和平扭过头看儿子，审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的确是瘦了。”
“我就说他瘦了唛。”
伊春梅附和一句，然后下了沙发，朝厨房走去，边走边问王泉：“我把菜再热一下，你先过来喝点汤。你想喝哪个汤嗳？鸡汤还是排骨汤？”
王泉忙道：“我现在还不饿，中午吃那么多。”
“不饿？不饿就不吃饭啦？要按时吃饭。你在羊城肯定经常不吃饭吧，怪不得搞瘦的个。赶紧过来。”
王泉和老姐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餐厅。
妈妈的爱这种东西，不可反抗、不可拒绝，否则便要被暴打，暴打则罢了，喋喋不休的絮叨才是最令人震怖的。
王泉看着油腻腻的鸡汤，意外地发现自己仍有食欲，他吹了吹表面的油，下面的鸡块和红枣露了出来。
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速度，以给胃一点消化的时间。
伊春梅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宝贝儿子进食，等他吃完了红枣和鸡块，方温柔地道：“再吃一碗饭噢？把肚子垫一下，不吃饭是不行的，吃一点点就好。”
言毕，不待他回答，她便站起了身，王泉急忙把鸡汤一饮而尽，叫到：“我自己来。”
他疾步走到电饭煲旁，抢过老妈手里的饭勺，迅疾地盛起了饭，先覆盖了碗底，又加了几次，直至半碗。口中道：“这么多就够了……再加一点点……够了够了。”
他端着饭碗走回餐桌，望着一桌热气腾腾的菜，不禁微微皱眉。
鸡鸭鱼肉……全是荤的。
他尽量放缓进食速度，多咀嚼少吞咽。
伊春梅坐在他身边，絮叨道：“要不然，你真的到海定来找个工作，然后就在海定买个房，你姐姐以后也在海定找个男人，你们俩再把老东西接过来，以后我们一家就定居在海定……”
王泉笑问：“那休丰呢？这个房子呢？”
“这个房子卖掉唛，也能卖个小一百万，够你在海定付个三分之一了。”
“不是，这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呢，就往外卖？”
“这有什么要紧的啊，不在这儿住不就要往外卖唛。”
王泉笑道：“你这个房子是不会折价，但是你要想一想，他们肯定会压你装修的价嗳，你装修花了小二十万，他们能给你算两万就算好的了。”
伊春梅也懊恼道：“早晓得当初不装修这么好就好了。反正你以后又不会在休丰住，可是的噢？”
王泉嘿然一笑，道：“我当初就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在休丰买，在江城市区买不是好多了嘛。”
“我当初哪晓得你个能考到大学哩，考不到那不就赶紧在家给你买个房子，让你早点结婚唛……”
“诶？”王泉故作吃惊，“我记得你买房的时候，我刚考上休中吧？那时候成绩还是挺好的。”
这个锅他可不背。再说了，就算后来他高中确实玩了两年，不还是考上了一本高分线？怎么可能高中毕业直接结婚嘛！
伊春梅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决策失误，她是一定要把这个锅扣到儿子头上的：“还不是你在初中的时候逃学，把我给吓的……”
王泉有点脸红，旋即平复了下来，觍着脸笑道：“就算这样，你也可以在江城买啊。”
这就是讽刺老妈没有远见了，伊春梅有点恼羞成怒，喝道：“鬼晓得你可能在江城混的下去哩！”
王泉不敢再辩，低下头划拉一口饭，咀嚼完毕后方小声道：“我觉得休丰也挺好的。”
伊春梅立即斥道：“好什么东西嗳好？别的不讲，就算是五千八一个月，你想在休丰拿到，也绝对不会像你在羊城那么轻松。朝九晚五，一周两天假，做梦吧你！”
“可我在羊城消费也高啊。”
“那你还能升职加薪哩，至少有这个机会吧？”
王泉又划拉一口饭，小声道：“我觉得机会挺渺茫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公司又是个讲资历的地方，看不到升职的机会。”
“那你不会跳槽啊？多干两年就直接跳槽，工资都是跳槽涨上去的。”
王泉噗嗤一声笑出来，问道：“这是谁告诉您的呀？”
“我雇主家讲的唛，他家那个男主人就是的，每一次跳槽工资都要涨。现在一个月拿五六万。”
得，这家雇主还真给老妈科普了不少职场知识，搞的王泉都辩不过她了。
可老妈又怎知跳槽之难呢？
现在整个金融行业的雇员数量正在减少，中低级工作逐渐被机器人取代，高级工作又对学历、毕业院校要求太高，他担心自己被裁还来不及呢，往哪儿跳槽？
当然，更关键的是，他的志趣早在大学时期就发生了变化，对于金融行业的专业知识已不愿深入学习了，不学习，跟上潮流都难，何况提高自己？
这些话他是不会跟老妈说的，说也说不明白，志趣、理想、信念这些务虚的概念，对于她这个只有小学学历、在工厂里劳苦半生的农村妇女而言委实难以理解
——便是理解了概念，也绝不能理解它们强大的力量。
伊春梅见儿子不再说话，便也不再言语，只是不断地为他夹菜，务令儿子可以再胖回去。
饭毕，四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王菱便提议下楼逛一逛，散个步。
王泉立时响应了乃姐，伊春梅要同丈夫上楼拜访一个亲戚，便不与儿女同行，只叮嘱他们俩买点干果之类以供春节掰礼盘之需。
王菱应了，便携着弟弟出门。刚要进电梯，王泉突然停了下来，抱起橘猫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啊？”
喵～～
“哇，姐姐，它竟然摇头了嗳！它会摇头表示不愿意嗳！”王泉大叫道。
“真的假的？你再问一遍试试。”
王泉又问了一遍，橘猫却不再理他，只是钻出了他的怀里，径直跳进了自己的那个纸盒小窝。
“呃……这也挺聪明的嘛，这也可以说明它很聪明。”王泉很快给它的行为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王菱轻轻点头，旋即道：“走啦走啦，回来再看你家乖儿子。”
“哈哈，也许是好姑娘呢。”他一边说着一边进了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