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菜终于变少了。”王菱一落座,便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呵呵笑道。
伊春梅问道:“你是嫌不够丰盛嗐?”
王菱道:“不是的哦,少点好唛。太多了又吃不掉,要连吃七八天,想想都烦。”
伊春梅道:“那是以前没办法诶,从前菜市场要到正月十五才开门,不多囤点菜怎么行哩?”
“那也没必要在年夜饭做那么多菜啊。”王泉道。
“年夜饭菜多才显的丰盛唛,有些菜是不能少的,腊肠、鱼、鸡、发菜、腐竹、莲藕都有象征意义的诶。”
王泉奇道:“年年有余,发财,富足,这些我知道,腊肠、鸡和莲藕又是个什么象征?”
伊春梅答不上来,便嗔道:“年年都是这样的唛,我哪晓得哦。”
王和平护着妻子,笑道:“你还问你妈妈,你读书的人呐,自己不晓得查一下啊?”
王泉唯唯称是,便要拿出手机,春梅斥道:“都吃饭了玩什么手机?”顿了顿又道:“你瞧你爸爸笑的那个样子,他肯定晓得,你问他不就好了唛。”
王泉这才想起上午被老爸科普的事儿,他可是经常刷什么头条、快手的,想必这段时间这些网站上对这些菜品寓意的科普的文章、视频是不少的,顺应社会热点嘛。
于是他便把眼去瞧老爸,王和平稍稍矜持了一会儿,把酒倒到盏杯里,方朝儿子炫耀知识:“腊肠是‘长长久久’,鸡是‘有计’,莲藕是‘聪明’……”
“莲藕是‘聪明’?”王泉打断了父亲的背诵。
王和平并不解释,只是面露笑意看着儿子,王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其解,自觉十分尴尬。
王菱给弟弟解围道:“莲藕孔多,莲藕做成片本身也晶莹剔透,这两个都寓意着‘通透’,通透就是聪明。”
“哦哦哦,原来如此,还是姐姐学识渊博啊。人活着啊,通透最重要。”王泉赞道。
王和平被女儿抢了风头,又是开心又是郁闷,抿了一口白酒。
伊春梅笑道:“你做儿子的不夸你爸爸,净在恭维你姐姐,老东西不高兴嘞诶。”
姐弟二人这才去注意父亲,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脸上还带着点炫耀过后得不到夸耀的落寞。王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泉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斟酌了一番措辞,恭维着父亲道:“老爸知识面很广,很热爱学习,我自愧不如。”
王和平不说话,但脸上已乐开了花,笑意盈盈的,与平常的木板脸大相殊异。
伊春梅对他那得意的样子看不过眼,便向儿女揭丈夫的老底:“就他还好学?他上小学的时候天天逃课,你爹爹烦的要死。”
这事儿姐弟二人早已听母亲说过的,但此时听来依旧能乐呵一下。王泉突然想到:母亲这么损父亲,是不是因为我没夸她,她也嫉妒了呢?
一念及此,他便朝伊春梅笑道:“那是我错了。真正好学的是我妈妈,你小时候不还被老师表扬吗?”
“是的哦。老师天天夸我大字写的好,要不是你家奶奶偏心,不让我念书,我读书肯定要比你们两个厉害些诶,哪像你们,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那时候我就想读书,长大做个老师……”
这些事儿她也早已对儿女说了不止一遍,不过王泉每次都会耐心听她说完,小时候保持这样的耐心只是出于好奇,稍大一些是出于对母亲的尊重。
现在他在听这些事儿时,心里又有了一些复杂的感受:
一是对母亲幼时无法接受教育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从而产生了一些同情;二是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如此劳累,也不愿断绝儿子、女儿受教育的机会;三是对母亲回忆童年这个行为本身的共情。
伊春梅喋喋不休地回忆完,看了一下天色,便道:“都坐好吧,吃年夜饭。”
年夜饭在吃这一事上无甚可叙,都是妈妈做的家常菜,年年吃惯了的,王泉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一个词:好吃。
一家四口渐渐饱腹,话便又多了起来,一家人在一起碰了一杯椰汁之后,伊春梅便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正式发言道:
“旧的一年呢就过去了,在新的一年里呢,我们全家还要继续努力。努力地方向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你们俩要继续找对象,尽早结婚,王菱哩,我就不讲了,我就看你还嫁不嫁人。王泉哩,我跟你讲啊,遇到合适的女孩子要主动去追,勇敢地去追……不要太注重相貌,只要不是歪嘴斗鸡眼,不都能看吗?你要多关注人家小姑娘性格是不是好……”
王泉听的连连点头,见母亲似乎还能不停地讲下去,内容都有些重复了,方打断道:“你还是讲第二点吧。”
“我就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要当作耳旁风。”
“听进去啰,我明年过年就给你领回来一个小姑娘,可好啊?”
“那好的很唛。不过不要直接领回来过年,要在没过年之前先让我们看一下……”
王泉呵呵直笑。伊春梅见讲的差不多了,方喝了口椰汁,继续道:
“第二点呢,就是我和你们爸爸的事了,我们今年还要努力,今早把这个房子的房贷还完。老王啊,你要趁着现在身体还没什么大病,多挣点钱,把这个房贷还完不就能回来养老了唛?”
王泉忍不住道:“爸爸上了年纪了,不能再干重活了……”
伊春梅颔首道:“对,老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房贷也是可以慢慢还的。”
王泉问道:“你们每个月还多少房贷?”
“三千多。”伊春梅道。
“三千多少?”
“三千六百多吧,可是的诶,老王?”
王和平嘬一口酒,报出了准确数字:“三千六百三十六,合同上面写的是要求每个月还两千六百三十六,我们每个月多还一千。”
王泉的话脱口而出:“要不然我每个月出一千?”
另三人都诧异地望着他,伊春梅率先打破沉默,对儿子笑道:“不关你的事,你自己的钱存起来,以后在大城市买房。”
王泉急道:“我才不在大城市买房呢,就在休丰好的很。”
三人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考虑过。
不过伊春梅也稍感欣慰,至少这个傻小子不再说什么凭自己在一线城市买房、还要买好几套的幼稚话了。不过他这没了进取心,也是挺让人烦恼的。
但她依旧无法确定儿子是不是在开玩笑。在她想来,一个在一线大城市读了四年大学的大学生,刚毕业不久就一心想离开城市,回到小县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无法理解会有人这么想回到小县城,因此她也就始终不能确定儿子是不是在开玩笑——尽管他在电话里也已表达过多次返乡的意愿。
伊春梅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决定也用开玩笑的语气来聊这件事:“那这样也好唛,只要你找到一个小姑娘,愿意跟你在休丰定居,那你就回来住唛,就当大学没念……”
王和平插嘴道:“不能这样讲,现在好多人的工作不也跟专业没关系嘛。念了大学是在提升一个人的思想素质。”王菱赞赏地看了老爸一眼。
王泉也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伊春梅朝老公笑道:“你讲的也对唛。”
紧接着便转过脸,继续面向儿子道:“我们这个屋呢还挺新的,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给你做新房。你老婆以后要是能跟我和你爸合的来,我们就一起住,合不来呢,我们两个老东西就搬回分水老家去……”
“停停停!”
王泉打断母亲,“如果我真在休丰定居,也不用你们的房子,我自己还供不起一套房子啊?”
“你在休丰的工资就没那么高了诶,你想在休丰拿五千八,不容易哦。”
“那也不能要你们的房子哦,老姐的房间怎么办呢?”
伊春梅这次没话说了,一家人都有点沉默。
依照王泉父母的思维,家庭财产最主要的部分肯定是要传给儿子的,顶多给女儿的嫁妆丰厚点。但现在女儿还没出嫁,难道还能把她扫出门去给她弟弟腾屋?
他们二人虽然重男轻女,但还没到那个地步。
王和平抿口酒,打破了沉默:“讲这些做什么诶,王泉又不是真的要回来。真要回来他自己努努力买房去。”
王泉也对着母亲笑道:“对,我自己买房。这个房你们自己留着,一直住到老。要真给我腾屋可以先把老家那个给我。”
伊春梅也笑了,骂道:“你难道还想住到农村里去,哪个小姑娘愿意诶?”
王泉嬉笑着:“做个度假别墅嘛,县城一套,村里一套,想到哪里住就到哪里住。”
“滚咯,我以后还要回去养老种菜,跟你家奶奶一样。”
“是的哦,城市空气没有乡里好,在老家养老是好一点。不过我又没讲不给你们住。老家那么大,楼上楼下四个大房间,两个小房间呢。还有楼上后边那个阳台,也可以改建一下,又能做两个大房间,楼上有一个阳台不就够了唛……”
伊春梅见他越讲越起劲,规划的越来越细致,心中暗道不妙,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道:“是的哦,是的哦,你再生七个八个都能住的下……”
……
年夜饭最后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伊春梅令两个男人洗碗,自己和女儿去换衣服。
王泉嫌父亲洗碗洗不干净,让他去歇着,自己一个人刷完了碗筷。然后拿个小碗,盛了点饭,倒进去一点红烧鱼的汤,然后拌了拌,再拈起一些没吃干净的骨头、鱼尾巴,然后给猫咪送了过去。
橘猫这一顿吃的很开心,一边吃一边抬起头朝着新主人喵喵叫,似乎在感谢他的慷慨。
喂完猫之后,王泉又回房去换上那件呢子大衣,出来后发现父亲也已经换好衣服了,他上身套着一件黑棉袄,下身穿着一条浅蓝色的休闲裤。
王和平用目光征询儿子的意见,王泉笑道:“很好,很精神。”
父子俩等了一会儿,伊春梅率先换装完毕,她穿着一套酒红色的大衣,配上一条花花绿绿的围巾,出来问丈夫和儿子的意见。
王和平和王泉都表示“很好看、很搭”,伊春梅便高兴地和他们一起等着女儿。
王菱磨蹭了很久,伊春梅叫了几次,她才打开房门,来问弟弟的意见。
她穿着一件栗色的羽绒服,内里是一件红毛衣,腿上是一条蓝色牛仔裤。王泉看了半天也就看出来这么多信息,至于色调搭配、衣裤形状合不合身,他是不懂的。
不过男人都有一种直觉,足以对女性的衣着做出最直观的判断,因此他道:“看起来很年轻,比你穿风衣年轻……我的印象中在春节穿羽绒服的女孩子都很年轻。”
“哈哈哈。”王菱对这个取巧的回答很满意,先哈哈大笑了一阵,又半嘚瑟半科普地对弟弟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今年这是潮流,羽绒服也可以很好看的。”
嘚瑟完之后,她又分别打量了弟弟和母亲一会儿,对前者道:“你再去加条围巾,围在里边。”
王泉应了声是,折回卧房取了一条毛织的奶白色围巾。王菱刚好理完母亲的围巾,见弟弟出来了,便又亲自帮他理了理。
她看着母亲和弟弟,都觉得满意,又望向父亲,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伊春梅也打量了老公一会儿,斥道:“大过年的穿什么棉袄,去换件好看点的衣服,你女儿不是帮你买了一件夹克吗?”
说完便转身回房亲自取了一件崭新的皮夹克出来,动手帮老公换上。
一家人打扮的整整齐齐,这才出门按了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那只橘猫便窜了进去,眼巴巴地看着王泉,似乎在说“快带我出去玩”。
王泉摇了摇头,抱起了猫咪,安慰道:“外边冷,你在家好好睡觉。”然后便把它送进那个纸箱窝。
一家四口进了电梯,任由那橘猫在后边喵喵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