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对吴家哥仨和苗神婆拙劣的表演极为恼怒,捉鬼就捉鬼吧,反正也捉不出什么来,但是扰乱秩序就不对了。本来应该肃穆庄严,结果被苗神婆一个屁崩成了闹剧。小桃这时又犯起了神经病,教二喜跳舞,把祠堂内的气氛搞得更加莫名其妙。东家大喊一声,“一群混账东西!”吓得小桃赶紧停止了舞步,村民们也当即收声,齐齐看向东家。
“在我看来,吴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先关在我家,我找人看着他,等过七八天成都府的官员们来了,让他们再做定夺。小桃回家帮你三个叔叔一起,眼下要紧之事当属料理两个死人的后事。你们有没有意见?”东家终于明白,这帮贱民不配享有民主,他们只能被集中接受管理。
一听要放小桃回家,吴二等人慌了神,“小桃也是案犯,不能放她。大嫂和老三的丧事我们来操办就行。”
所有人都很诧异,什么时候开始吴家兄弟这么团结了?东家脑筋急速转动着,办丧事是纯粹的开销,一毛不拔的吴二突然大方起来,其中定有隐情,吴二越是这么说,就越不能答应他,之前他已经大方了一回,请了苗神婆,结果搞得乌烟瘴气,这次可不能再体谅他死者家属的身份和情绪。
“杀人的是吴力,小桃何罪之有?她甚至还险些被脏了身子。就这么定了,小桃先回家。真要有什么事,有吴力在,我也不怕小桃就能自己跑了。”东家不由辩驳地说。
小桃拉着吴力的衣袖,不停地安抚他,“事情已经做下了,你就不要再害怕,怕也没用。东家说了,你死不了。我先回家把该办的事都料理好,你再等几天,我也想想办法。咱们是好人,可以穷,但不能让他们欺负。相信姐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以穷,但不能让他们欺负”这句话像根钢针一样,扎在了吴力心里。刺痛过后,他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我想见我妈一面”,吴力对东家大声说道,“我也得回去把钱找出来给桃姐,办丧事要花钱。”
老五一看纸里包不住火,吴力提到了钱,哥仨的龌龊马上要露馅,立刻帮腔,“对啊,东家。好歹让孩子去见大嫂一面。我们三个当叔叔的陪着,肯定跑不了。看过之后,我保证把他送到你家。”
老四半天没说话,憋得够呛,听老五这么说,也抖了一把机灵,“东家,你要是不放心,再派几个人和我们一起去。肯定把吴力看好了。”
老五本想支开外人,关起门来好说话,但老四又招呼多去几个人,直气得眼冒金星,心中骂道,“投胎是个技术活,打仗可真不能有亲兄弟。”可老四话已经说出来,就不能再做阻拦,更何况此时如果抛开外人,更显得欲盖弥彰,当今之计唯有先行招认,免得临场被发现,那会更加被动。想到此处,老五向吴二使个眼色,暗示要他听自己的安排。吴二早就没了主张,占便宜的时候锦囊不断,填窟窿的时候可就黔驴技穷了。见老五神情镇定,也只能由他去,谁让自己无计可施呢。
最终,东家假模假式地和六位长者商议一番,达成一致,谁愿意去谁去,人越多越好。二喜等人伴随吴家一行,连同吴力,浩浩荡荡开拔。都是同村,不沾亲便带故,只要不让自家损失,出点力还是没问题的,这也是普通百姓的善意。
一路上老五紧挨着小桃,低声解释为何拿走了那些银元。小桃直听得眉头紧锁,间歇用鼻孔嗯一声,算是作答。进得院内,小桃回身对众人大声道:“谢谢各位叔叔大爷的关照,都来给我家帮忙。我家现在没了大人,全凭二叔做主。”说罢,却不去看吴二,反而用死死盯着老五。
吴二还不明原委,但场面话必须先接下来,便不住口的应承。听小桃这么说,老五知道小桃算是给了他们台阶下,只要老四不胡说八道,偷偷分钱这事就能圆满收场,于是也当众表态,“我替我侄儿两口子谢谢大家来帮忙。按小桃说的,一切还由我二哥做主。这日子啊,以后还得过呐。”
老四也想表个态,但老五抢先一步靠了过来,单手用力一搂老四的肩膀,耳语道:“四哥千万别说话。”
既已达成默契,小桃也不再多说,只是陪着吴力默默地给死去的吴大嫂忙东忙西。待转回身到自己的小屋里收拾衣物,以便去东家那里“坐监”,吴力发现竹床被拆开了床头,不由得楞在地上。小桃当着几位村民的面说:“别看了,昨天我就把钱让二叔他们先拿去准备买棺材寿衣了。”吴力一时间没明白过味儿来,小桃话锋一转,又说给了吴二,“二叔,我妈死得委屈,一定要风光大葬,你千万别心疼钱。我那些钱肯定够花。至于死的另外那个,你看着办,花多花少由你做主。但是二叔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把他埋得远点儿,别离我公婆太近。”
“咱吴家的坟地都在那一块儿,再远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别的都好说,这个可真让他犯了难。小桃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二叔,这事既然交给你办,我就不操心,也不多问了。”
老五识相,连忙过来圆场,一口应了下来,“小桃说的对,离的太近,我估计老三没脸见大哥。我去想办法。”
待家里一应事物忙个七七八八,已是入夜时分。吴大嫂的灵堂搭起来了,流水席也请了村里的几位婶子支应开来,以酬谢前来帮忙的邻里。吴大嫂躺进了生前想都不敢想的厚板楠木大棺材,这可不是一般百姓用得起的。而吴三,老二也没过于亏待他,虽然没给他搭灵堂,但好歹给他弄了一身新衣新鞋。只见吴三趴在一个普通杉木棺材里,后脑上那把斧子还在,始终没人敢动手拔了去。哥仨为这斧头的事还险些打起来,推来让去,谁都不想去碰。用老四的话来讲,砍进去那么深,不一只脚踩老三后背上,怕是借不上力,想想都晦气。于是,吴三自从干下丑事,就始终保持着这种没脸见人的姿态。
等天大黑下来,东家派人过来送温暖,当众宣布吴力暂且不用去蹲监了,可以留在自己家守灵。这一最新指示,颇得人心。东家这一出,比戏班子唱得精彩,仁义礼智信,随风潜入夜,温良恭俭让,润物细无声。
为了在开学庆典前不再出乱子,东家还别出心裁地自即日起分派自家仆人搞起了巡夜。吴力在母亲的灵堂前兀自不停地啜泣,耳畔传来几下竹梆子的敲打声,“平安无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