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谛做了一个梦。
黄昏,天边碎金色的晚霞光泼洒在古道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童骑在一位儒雅男人脖子上。
稚童右手紧紧攥着一串鲜红晶润的糖葫芦,不时咽着唾沫,舍不得吃,男人一边向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走去,一边笑道:“安儿,再不吃冰糖就要化了。”
小童奶声奶气道:“爹,娘与我说过,一串糖葫芦最甜的就数第一颗,我要让娘吃了它。”
男人一脸幸福笑容,说了许多当时小童还听不懂的话,“安儿,爹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听你娘的话,娘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挑食,每天晚上睡觉前记得泡脚,因为那样身体会很暖和。”
男人走过长长古道,晚霞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我的小平安,一定要快快乐乐长大,我们都会死,但你要活下去。”
梦境轰然破碎,男人与小童,包括那个天地,如冰雪消融般散去,躺在木床上的姜谛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子。
“怎会梦到他?”姜谛皱眉,梦中那个男人正是原主人祝安失踪快十年的生父。
别说姜谛自己,就算原主人祝安还活着,也不会思念这个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爹。
……
天色蒙蒙亮,姜谛早早起床,紧了紧衣襟,一路小跑着出了黄粱镇。
一刻钟后,姜谛赶到溅星河畔的篱笆院中,少年先是生火烧水,然后来到院外打起无极拳。
无极拳拳谱很厚,一页正反面记载着两个招式,姜谛前前后后用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勉强熟悉了十分之一。
熟悉归熟悉,但打起来还很生疏,姜谛暂时不准备去观摩后面的十分之九,先将前面的十分之一打顺畅了再说。
转眼就到了正午,正堂饭桌上,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姜谛狼吞虎咽,白衣道人没在,梅钱则躺在藤椅上咬着一块桂花糕。
吃干抹净后,姜谛隔着衣裳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看着绿裳少女,好奇道:“你一日三餐只吃这些糕点,怎么也不见长胖?”
梅钱挺了挺胸,傲娇道:“凡人岂可与仙人相比?仙女怎么会发胖?”
气血翻涌的姜谛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流鼻血,少年嘿嘿一笑,“师姐,老一辈常说日久生情,咱们将来会不会在一起?真在一起我会很性福的,有了孩子也不会饿着,保准被你养的白白胖胖。”
绿裳少女瞥了姜谛一眼,冷笑道:“瞧瞧你,细胳膊细腿,想必下面那物,也难威武雄壮。”
“你又没见过。”姜谛翻翻白眼。
“想占有本仙女的身子,现在就满足你,想虏获我的心,先当个天下第一。”梅钱云淡风轻道。
姜谛抹了一把嘴,“师姐,我不要你的心,把身子给我就行。”
“小老弟,你这嘴皮子油滑的紧啊,来,本仙女给你松松。”梅钱阴恻恻一笑,冲着姜谛伸出一双邪恶小手。
少年与少女在正堂里闹腾的欢,吵的白衣道人头都快裂了。
侧屋门被江无静一脚踹开,道人一声狮子吼,“都他娘给本天尊安静些。”
梅钱毫不畏惧,甚至笑出了声,至于姜谛,鬼鬼祟祟向外溜去。
“等会,”江无静叫住姜谛,将一卷卷轴与一个小小的长形木匣递给少年。
看着接过卷轴与木匣的少年,江无静冷淡道:“今天是你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卷轴什么时候打开都可以,但木匣不行。”
“为什么?”姜谛愕然道。
“为你先人,”白衣道人面无表情道:“我说不能开,你就别给我瞎捣鼓,让我知道了,非得把你腿打折。”
姜谛在心头亲切问候过白衣道人祖上所有女性后,恭敬一拜,“多谢道长,等道长咽气之后,小子定会为您守墓三年。”
梅钱冲姜谛伸出大拇指,“犀利的,犀利的。”
江无静强忍一巴掌将姜谛扇进地缝里的冲动,板着脸道:“既是你生辰,今天就先别练拳了,滚吧。”
……
走在回小镇的路上,姜谛心情大好,至于原因,自然不是白衣道人的礼物,而是绿裳少女给少年塞的三两雪花银。
梅钱与少年说,三两银子,是她大半积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吃不上软糯桂花糕了。
对这笔巨款,姜谛没有拒绝,而是痛快收下,并将少女对自己的好记在心里。
回到镇里,姜谛第一时间去了成衣铺,准备给舒窈挑一身料子上乘些的衣裳。
挑挑选选,足足一盏茶功夫,姜谛总算挑了一件满意的,用去一两银子。
拿着衣裳,姜谛来到北街市集,这里有许多贩夫走卒,瓜果蔬菜,品类繁多,少年开始细心挑选。
清贫人家孩子的生辰一般都不会特意去准备什么,但十五岁不一样。
在那个世界古代,少女十五笄礼,少年二十冠礼,至于现代,则统一为十八;在这个世界,少女为十三,少年为十五,每一个过了十五生辰的少年,都将成为真正的男人。
十五是一道分水岭,过了十五的少年,会被长辈赐字,也会尽快婚娶,不在那么随心所欲,肩上的胆子会重许多。
……
买了不少东西的姜谛总算回到了西街,隔着挺远,少年便听到祝家小院里传来交流声。
推开院门,姜谛抬头看去,面色忽地一怔;两位女子,一个年轻些,一个成熟些,正与舒窈坐在屋檐下拉着家常。
年轻那个,一脸冰冷之色,看打扮只是一个丫鬟,成熟那个,一袭墨色衣裳,上面刺绣朵朵鲜艳梅花,黑红相间,色彩明快。
那个丫鬟,姜谛叫不上名字,至于成熟女人,少年还有挺深印象,正是彩星楼那位唤作李倌倌的清倌儿。
看见推门而入的姜谛,李倌倌阴阳怪气的笑着,“呦,这不是家住锦溪村的胡歌胡少年吗?”
脸皮厚实如姜谛,竟也觉得面部肌肤火烧火燎的。
没敢打招呼的少年,低头钻入灶房,开始清洗蔬菜,从头到尾也没出去。
江无静说过,这丰腴女人可是剑家双壁之一,桃花剑神掌上明珠,姜谛轻易不愿、也不敢去招惹。
一盏茶功夫后,李倌倌带着侍女真儿离去,姜谛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胸腔。
通过舒窈,姜谛才知道,李倌倌竟也住在隔壁,这狗曰的江无静,到底怎么想的?
祝家小院左手,住着一头雏龙,右手住着一头雌孔雀,这可真他娘热闹。
……
下午,祝家小院院门被秦耀灵一脚踹开,少年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提着两个菜篮子的秦耀灵走进灶房,看见姜谛正在帮舒窈切菜,少年瞥了一眼木案,撇撇嘴:“祝兄,今天可是你十五生辰,怎么连点肉都没有?”
秦耀灵将菜篮子放在桌上,扭头冲着舒窈嘿嘿一笑,“祝婶婶,我买了不少猪肉,还有一条五斤多的肥美鲤鱼,包括一只刚宰杀的、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舒窈有些惊愕,镇上猪肉包括家养公鸡的价格,那怕清贫人家,一年勉强也能吃几顿,可鱼这种海鲜,老贵了,一条三斤多的最少也得一两银子,放在那个世界,相当于一千块,贼可怕。
“耀灵,猪肉还有公鸡,包括这些菜,婶婶收下,但这条鱼不行,你赶紧拿去退了。”舒窈有些心疼秦耀灵,这傻孩子对他们母子真的掏心掏肺的好。
秦耀灵摇摇头,想起了什么,少年苦涩一笑,“祝婶婶,这条鱼,清炖吧,放些豆腐,今天……也是我十五生辰。”
舒窈愣了愣神,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惊喜道:“耀灵,你与安儿,竟同年同月同日生!”
秦耀灵冲着一脸呆愣表情的姜谛翻翻白眼,“祝婶婶,十五年前的今天,我于子时五刻出生,论时间,祝兄还得叫我一声兄长呢。”
姜谛讥讽一笑,冲着秦耀灵伸出两根中指。
……
这顿既属于姜谛,也属于秦耀灵的十五生辰宴,人虽少,却挺热闹。
姜谛第一次发现,喝醉后的秦耀灵,巨能说,少年坐在炉火旁,从记事起第一年开始说,事无巨细,一件一件,犹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可怕的是,舒窈竟听得津津有味。
姜谛可懒得听秦耀灵那些吃喝拉撒的破事,少年蹲在门槛上,抬头望着天上璀璨群星。
姜谛身边,老秦左手端着汤盆,右手拿着一根鱼骨,将骨头上面的鲜嫩鱼肉,嗦的干干净净。
眼瞅着老秦吃的差不多了,姜谛给老头搬来一把小凳子,笑嘻嘻道:“老秦,给我讲讲外面的江湖。”
放下汤盆,老秦喝了一口杏花村,美美打了一个饱嗝后,老头将黄葫芦扔给姜谛,豪气干云道:“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儿郎江湖死,祝小子,且听一场风花雪月。”
暮夜深沉,秦耀灵与老秦走了,收拾干净的舒窈也睡下了,醉意微醺的姜谛来到窗前,将白衣道人赠予的那卷卷轴打开。
银霜一样的月光洒在卷轴上,映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少年声线柔和,一字一字念着,“祝安康兮,静听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