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谛离开风雪庙,沿着古道走向未知的地方,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姜谛驻足,环视四周天地,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他被无穷无尽的冰冷黑暗包围,仿佛有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姜谛咽喉,他快窒息了。
嘭的一声,少年扬天栽倒在雪地中,他的眼神空洞麻木,“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过上我希望的生活?我只想自由自在,走过千山万水,我只想娘亲平平安安,我没有波澜壮阔的理想,我不想做什么炼气士,也不想走入庙堂,我的心愿这么简单,可为何总被命运捉弄?”
……
清晨,四方天色蒙蒙亮,溅星河畔的篱笆院中,正堂门被打开,一袭白衣胜雪的江无静走了出来,道人深吸一口冰冷空气,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最后目光才落在伏跪于雪地中的少年。
“别总向人下跪,第一次很难,后面只会越来越容易,跪多了,也就站不起来了。”江无静岣嵝着背脊,自然而然将双手插进衣袖中。
姜谛将头压在白雪上,声音决绝道:“请师父教我修习道法神通。”
“我会教你,但我不是你师父,起来吧,去生火烧水,然后打上几套无极拳。”江无静冷淡道。
姜谛起身,进入灶房,道人意味深长一笑,紧了紧衣襟,去往后院河畔垂钓。
天色灰蒙蒙,篱笆院外,姜谛一招一式,一遍又一遍打着无极拳,他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四肢百骸不在那么僵冷。
要打上三万遍无极拳,江无静才会教姜谛修习神通术法,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过了一个时辰,绿裳少女梅钱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少女双手抱臂,倚在院门上,似笑非笑瞧着姜谛,“呦,这不是那位敢屠雏龙的勇士吗?小老弟这么犀利,怎么还在这儿练拳?”
姜谛停下动作,看了一眼梅钱,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吃了没?”梅钱问了一句。
姜谛摇摇头,“你要没问,我就不饿,可惜你问了,说实话,我老饿了。”
翻翻白眼,梅钱背着小手,向着黄粱镇走去,头也不回道:“吃屁去!”
……
正午,正堂饭桌上,摆着梅钱从黄粱镇酒楼买来的三菜一汤,自称小仙女的少女总也不吃这些五谷杂粮,而是躺在火炉边的藤椅上,咬着一块桂花糕。
端着大白碗的姜谛狼吞虎咽,江无静则吃的极有教养。
吃干抹净后,道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小饮了一口,然后看向姜谛,“我在镇里买了一座小院,吃完后回荨荇村,将你娘接过来,以后别再每天来回跑了。”
姜谛点点头,“谢谢道长,等以后我赚了钱,会还你的。”
道人冷哼一声,去了后院,完全不将姜谛的承诺放在心上。
梅钱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一边吮吸着葱白玉指,一边说道:“小老弟,告诉你一个事实,有时赚钱比杀人还难。”
……
下午,姜谛回到村里,祝家小院内的积雪,早被舒窈清扫的干干净净,妇人坐在藤椅上,眯眼晒着刚刚出来的太阳,她的脸色白的渗人,之前一头柔亮青丝,也渐渐变得枯黄。
青衣圣人动用大阵,封印了荨荇村所有村民有关龙丘子啼与袁婉儿的记忆,那场闹剧在舒窈脑海中,并不存在。
“回来了,娘在等你呢。”舒窈看着姜谛,柔柔一笑。
姜谛来到舒窈身边蹲下,握住妇人冰凉双手,“娘,师父为了让我安心练武,在镇上给咱们置办了一间房子,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好啊,你在哪儿,娘就在哪儿。”舒窈微笑着摸了摸姜谛脸颊,妇人手上的冰凉,透骨入髓。
背着大包小包的姜谛走在前边,舒窈一步三回头,那个被积雪覆盖的小村庄,有妇人这一生的回忆。
“儿子,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爬村头那株枣树,一到枣树成熟时节,你爹就会取过长杆,将枣打下来;那些红彤彤的枣儿哗啦啦落了满地,你会撩着衣裳,一颗一颗去捡,然后跑到娘面前邀功。”
“娘夸了你之后,你就会笑的没心没肺,那样天真,”舒窈凄然一笑,“儿子,娘觉得,我可能吃不到明年那些酥酥的、脆脆的、甜甜的枣儿了。”
姜谛停下步子,伸手将舒窈眼角的泪水擦去,少年灿烂一笑,“娘,爹不在了,等明年,儿子给你打许多许多甜枣来。”
……
也不知江无静这狗曰的是不是故意,道人在黄粱镇置办的住所,竟与秦耀灵的小院相连。
屋内各种日常所需都有,江无静肯定不会买这些零碎,只有绿裳少女了。
烧了一点热水,舒窈开始里里外外擦拭家具,姜谛则敲响了秦耀灵的小院院门。
等了一会,院门被打开,秦耀灵见到安然无恙的姜谛,多少有些吃惊。
“你很失望?”走进院子的姜谛蹲在门槛上,眯眼晒着太阳。
双手抱臂的秦耀灵倚靠着门框,云淡风轻道:“失望谈不上,只是好奇风雪庙那位竟放你一条生路,龙丘子啼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我这人,太善良,当初就应该将尸体一把火烧成灰烬。”
“老秦去垂钓了?”姜谛问了一句。
秦耀灵点点头,“天气太冷了,老秦皮糙肉厚扛冻,我不行。”
姜谛翻翻白眼,“我与娘亲就在隔壁,你和老秦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去酒楼,往后一日三餐就过来吧。”
“这多不好意思。”秦耀灵咧咧嘴。
“我娘喜好热闹,只是你也不能没皮没脸,记得买菜就行。”姜谛笑了笑。
“成交!”秦耀灵豪气道。
……
白夜交替,日月轮换,姜谛每天都会前往白衣道人那里,无时无刻不在打拳。
姜谛早起,不食早餐,中午会在江无静那里吃一点,秦耀灵与老秦就不行了,自从尝过一次舒窈的手艺后,两个大男人再也不想去酒楼了。
老秦每天早起负责买菜,秦耀灵则负责生火烧水,至于舒窈,自然是掌勺的。
没了姜谛,还有秦耀灵这个油嘴滑舌,极擅说好听话的少年,舒窈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别看秦耀灵在外人面前高冷,在舒窈面前,却如小痞子一样,说起笑话来一套一套的,哄的舒窈极开心,妇人给少年与老秦做菜,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舒心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说实话,姜谛挺感谢秦耀灵,因为少年并不缺钱,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舒窈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
入夜,姜谛推开祝家小院院门,早从溅星河回来的老秦蹲在门槛上,鼻子不时嗅一嗅从灶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狠狠咽着口水。
姜谛来到老头身边,跟着蹲了下去,“老秦,昨日将你杏花村给喝光了,怎么今天还敢系着酒葫芦过来?”
缺了两颗门牙的老秦冲着姜谛嘿嘿一笑,“祝小子,不知道吧,小主这人特懒,我威胁他说,如果不给我买酒,早起买菜这重任,我就不去了。”
姜谛叹了一口气,前有江无静、梅钱,现在又有秦耀灵,这人活着啊,可不能过于懒惰。
灶房里,烛火黄蒙蒙的光映着舒窈与秦耀灵的影子,少年一口一个祝婶婶,叫的妇人笑声悦耳,姜谛看着,觉得特幸福。
……
暮夜,溅星河畔,绿裳少女早已睡着,江无静却还在正堂烤着炉火。
忽地,正堂门被人推开,一身风尘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在吞雀山挖矿那位。
肤色粗糙黝黑的男人看向江无静,憨厚一笑,“道长,你开着院门,知我要来?”
江无静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笑道:“再过几日,就是祝小子生辰,过了生辰,他才真正十五,料到你会来,这些日子都没关院门。”
男人坐在椅子上,搓了搓发麻的手,“道长,过了生辰,我儿子也就真正成年了,我想拜托道长,给那小子取个字。”
江无静给唤作祝望舒的男人倒了一杯清酒,“字有二,你为父,先说一个吧。”
祝望舒喝下杯中酒,低头思量了一会,笑道:“我之一字,取平,平安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