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下山以后,我遇到的人都真的是......世所罕见举世无双呐。看来,不用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无聊了。
——索峰手记
王小虎觉得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也许是因为这一整天都诸事不宜,毕竟他最近没怎么翻过黄历。
他险险躲过徐清阳扔过来的灯笼,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进醉仙居的大厅。很不幸,这使他的胳膊又受到第二次创伤。他正想大声呼痛,目光冷不丁地就撞上了索峰,愣是生生地将声音咽回肚子里,只敢委屈地小声哼哼。
这姑娘手劲儿果然大,太凶了,单手就断了自己一条胳膊。
如果这条胳膊不及时接上,自己怕是要废。
可事实上,王小虎担忧过头了。索峰已经算是手下留情,并未伤及王小虎的经脉。现在王小虎的伤势也就比脱臼严重了点,只不过,索峰在断他胳膊时顺便又加了点料——“莫愁泪”。
“莫愁泪”,顶多只能算中下等毒药。饶是你自打娘胎出来不知忧愁为何物,沾上一滴就能让你尝尝断肠的滋味。
寸寸肝肠断,痛彻心扉,可不只是说说伤心二字,而是真的能痛到让你怀疑人生。这种毒从人的五脏六腑而起,流经四肢,延绵不绝。可以毫不夸张的讲,中了“莫愁泪”的人能在一刻钟之内遍历锥心刺骨之痛。
“莫愁泪”的解药说起来也好找,也就是中毒者的一滴眼泪。但也不好找,因为人痛到极致的时候,就差不多忘记怎么哭了。
柔软的月光蹑手蹑脚地潜进屋内,如林中溪水一般,静默地从王小虎身上流淌而过。
他躺在地板上,直愣愣地望着那盏琉璃灯。中间的那颗夜明珠正熠熠生辉,可与天上的玉盘媲美。
可不就是为了这珠子吗......
王小虎晕乎乎地觉得自己的胳膊没有原先那样痛了,整个人就像躺在云端之上,失去了重心,只是一直在不停地旋转......旋转......
点点清辉在他眼中合并成了一盏烛火,因为夜风吹拂而跳跃不已。
他面前有一个人,其面貌在晦暗的火光中显得难以分辨,正在兴高采烈地对自己说些什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被那人的情绪所感染,反而从内心里生出了一丝悲凉。
王小虎急匆匆地只想拉住对方,却始终都碰不到那人。
他看着那人像一团落入水中的墨汁,慢慢消散在自己眼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王小虎喃喃低语,一串模糊的字符萦绕在舌尖,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叮咚。
一滴水随之归于沉寂。
王小虎被一阵钻心的刺痛扯回了现实,他舔了舔嘴角,有咸涩的味道。
“奇了,你竟然能自己冲出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索峰玩味的笑容近在咫尺,一口银牙在晚上发出森然的光芒,看起来万分危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你最好能跟我解释清楚,不然的话——”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王小虎的袖子,两层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灰烬,却没有伤到王小虎的皮肤。
“——就尽管来试试啊。”她的笑容自认为十分和蔼,可王小虎总觉得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王小虎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索姑娘,我刚才没有恶意,其实是......是......”
“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先从白天开始说起。”索峰笑眯眯地看着王小虎。
白天?
徐清阳与方喻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难道齐师兄那档子事和他有关系?”
“还真有点关系,”索峰冲王小虎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是你说,还是我帮你说?”
有股凉气自地板上升起,一溜烟地窜进王小虎的后背心。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索姑娘,我不是要害你。”
索峰将王小虎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听完,不置可否。如果王小虎真的要害自己,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怎么样。
“不、是、要、害、我,”索峰一字一顿地说道,末了戏谑一笑,“往我酒里下蒙汗药,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是要害我?”
冻春实在是太好喝了,也因此索峰一开始没有注意到酒里有蒙汗药。虽然没有中招,当时她仍是头晕了一会儿,在醉仙居里多呆了片刻,直接导致她没有及时脱身。要换做平时,她早就溜之大吉了,就是这个蒙汗药坏了事。
“不不不,我其实就想让索姑娘你睡一会儿......啊!”王小虎有点心虚,又想习惯性地先溜走。结果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动了受伤的胳膊,后脑勺一下就磕在了地板上。
听了刚才这番对话,徐清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消化了好久才回过味来。
虽然没搞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他明白王小虎下蒙汗药绝不是什么好事,也能了解到这件事与白天的闹剧大有关联。按照他自身的理解,若是王小虎没下蒙汗药,齐师兄可能也就没机会去抱人家姑娘的大腿,事情更不可能会闹大。
徐清阳火蹭的就窜了上来,直扑着去找能砸王小虎的东西,最后转了一圈果断扥住方喻之:“方喻之,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伙计!这都干的什么事!我跟你说,你最好能拿个说法出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方喻之现在没空理他。
这位文雅的白衣公子在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了震惊,他呆呆地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卷起了袖子。自家跑堂的店小二,竟然在自家酒楼里的吃食酒水里下药,还夜闯人家姑娘房间熏迷香?
自己这回可怎么和索姑娘解释?道歉肯定是不管用了吧?
从方喻之一打眼瞧见索姑娘开始,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很像自己曾遇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另自己敬畏的人,一个被自己当作先生的人。
所以,他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学生,甚至摆弄起了袖子。这是他年幼时的一个小习惯,每次一紧张就开始玩袖子,把袖子弄得都是褶子才罢休,也因此没少挨夫子的戒尺。
“索姑娘,我很抱歉。”
方喻之把袖子折腾成一个春卷,却没有因为逃避而转移视线。他的眸子犹如最平静的深潭,将周围一切的光悉数吸附在表面,正闪烁着点点清辉。
“方公子,你是要哭了吗?”索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笑出来。
方喻之笑了笑,使群星般的光点重新汇聚成一弯弦月:“索姑娘惯会玩笑,我只是太困了,眼睛有点发涩。”
“是啊是啊,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索峰为了掩饰脸上的笑意,转头去看窗外的月色。
夜风已经拂开了覆在月亮脸上的轻纱,流光徘徊于天地之间,一片澄澈。
随即,一串放肆的笑声击碎了眼前静谧的美景。
显然徐清阳并不打算买账,他不嫌事大地瞧着方喻之,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打趣方喻之的机会:“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喻之,你明明差点就哭出来啦!瞅瞅你那泪花!我们的方大公子竟然也有这么一——”
“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两黄金。”方喻之悄无声息地朝徐清阳比了几个手势。
徐清阳猝不及防地把“天”字给咽了下去,咳嗽不已。
啧,这个方喻之太较真。算了算了,不逗他了。
“我倒想先听一听,我们的方大公子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店小二?”
徐清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王小虎身上,但他迟迟没有等到的回复。他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方喻之,发觉对方貌似也在等一个回复。
“王小虎,”方喻之声音如同春风划开冰面,和煦温暖,里面还包着冰碴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当初王小虎自诩为天下第一偷,也不知怎么就盯上了醉仙居。后来,他被方喻之整得很惨,于是改头换面金盆洗手,在醉仙居里恪守本分地当了一个店小二。
但方喻之从来就没指望过王小虎能真正收心,像一只雀鸟般老老实实地呆在笼子里。所以他与王小虎之间约法三章,绝不能祸及无辜百姓,绝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绝不能动醉仙居里的一针一线。
这些年来王小虎也算是行侠仗义,比方说去教训一下各式各样的登徒子,坑一把肥头大耳的无良豪绅,但他从来没去为难过小姑娘。
因此他面对索峰的时候非常紧张,以至于屡次出现失误。当然,他并不后悔,也不希望自己能够成功。
所以说现在王小虎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觉得自己才是要哭出来的那个人:“公子,我没有打破我们的约定,我只是有点好奇......好奇......”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索峰。
“好奇什么?”方喻之如往常一样有耐心,像匹顺滑的丝绸,哪怕最轻微的风都无法让他的情绪泛起一丝褶皱。但王小虎知道,这个时候的方喻之,平静下往往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王小虎朝着索峰讨好道:“我对索姑娘背着的竹子很好奇,想仔细看看,一时没忍住。”
“咔!”王小虎脑袋边上的地板裂开了。
“就因为这个?!”
索峰刚才那一脚其实想踩在王小虎的脸上。
“你想看这竹子可以和我说啊,我看起来很小气吗?”王小虎觉得索峰眼睛正冒着幽幽绿光,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又下蒙汗药又熏迷香,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我下蒙汗药是想让姑娘你冷静点......”
“冷静点?”
“我熏迷香是想让姑娘你睡的好点......”
“睡得好点?”
“......啊!!!”
索峰克制住想直接掐死王小虎的冲动,将他那弯折的胳膊一把给掰正:“方公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给他敷些药,再找个东西固定一下胳膊。”
“当然可以。”方喻之有些诧异,索姑娘竟然先关心王小二的伤势,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他认为如果换做是那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位索姑娘的处事风格与那个人相比,还是有点区别。
方喻之吩咐人取来了伤药与夹板,亲自给王小虎涂上了药膏。他的指尖泛着冰凉的温度,冻得王小虎打了一个激灵。
方喻之现在的眼神可比清晨时的秋霜还要寒冷。
徐清阳见状挑了挑眉毛,带着自己的师弟们坐到一旁。
真是长见识了,今天的方喻之好像很不稳定啊。虽然还是像一座没感情的玉雕,可今天他外露的情绪比平时明显要多。
稀奇啊。
方喻之看着身旁的索峰,她正狠狠地将夹板怼在王小虎的胳膊上,丝毫不顾及王小虎的连连惨嚎。这......与那个人的区别貌似也不大?
“能被你看上的竹子肯定不一般,我们得一块儿好、好、欣、赏,不是吗?”
索峰朝着王小虎笑得一脸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