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美食如此之多,所以说人间值得,不可辜负。
——索峰手记
索峰摩挲着那根竹节子,入手处只觉得细腻温润,完全不像从土里冒出来的普通竹子。
或者说,有点像......玉?
它在夜里散发着一层微弱的光,看上去有股冰冻之寒,但实际上却能让人感到一丝融融暖意。虽然不知道是用何等材质做的,但索峰能看得出来,这个竹节子绝非凡品。
奇了,老爷子究竟给了自己一个什么武器啊?
一开始,索峰不疑有他,觉得老爷子也就随便折了个竹子来打发自己。
这非常符合他老人家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毕竟索老爷子总能想出千奇百怪的点子来磨炼索峰。
比如,在炎炎夏日里,索峰必须把溪边所有的鹅卵石捡起来,再扔到湖里,每颗鹅卵石还都得打足五个水漂。索老爷子抱着西瓜躲在阴凉地里啃,吐着籽,不时地还喝一声彩。
再比如,索老爷子会让索峰一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水桶,先绕着菜园子跑上二十圈,最后才能去浇水。有的时候索峰跑完了,桶里的水也洒得差不多了,就必须打满水,从头开始跑。
还有,索峰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与一只凶狠的老母鸡斗智斗勇,不慎被啄了好几口。她被逼无奈练成“无影手”,只是为了抢那只鸡下的蛋。最后索峰忍无可忍,果断把这只鸡给炖了,被索老爷子罚了一个月不准吃肉。
区区一个竹节子罢了,与这些相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索峰一向认为,老爷子若不整点什么幺蛾子出来,那太阳都不好意思从东边露脸。
不过,即使它上面明显落着“幺蛾子”,索峰也心甘情愿地背着它,从未离过身。因为这是索老爷子留给自己的念想,那她就勉为其难地带着啦。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盯上,全都是因为这根竹子。这么看来,其中必有玄妙,正好趁机问个明白。
于是索峰玩似的抛接着竹子,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反正是没瞧出来这竹子有什么好看的,刀一削它不直接就断了?”
相较于索峰的随意,王小虎的眼睛随着竹子上下移动,紧张得不行。他那受伤的胳膊已经被夹板固定好了,另一只手伸在半空中,恨不得按住那个正被索峰抛着玩的珍宝。
索峰见此,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起手中的竹子。
“索姑娘,姑奶奶,小心着点,别把它给摔坏了。”王小虎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就是用整块玄青髓打出来的吧。”
徐清阳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一听“玄青髓”三个字,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曾听师祖提起过,这种材料极难找寻,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手里却有很多存货。至于这件事为什么能让徐清阳记忆犹新,是因为师祖那么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只要一提起他那位老朋友,必会破口大骂,形如市井泼妇。
方喻之瞥了一眼徐清阳,毫不意外地看到徐清阳目露精光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凡是武林中人,鲜少有人不知道玄青髓的大名。虽然不是什么传世神兵,还不足以引发各个门派前来抢夺,但也能让人垂涎三尺。
玄青髓......这位索姑娘若真的与那位有关系,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方喻之垂下眼眸,暗暗打定了主意。
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迷离,飘飘悠悠地穿过烟雨迷蒙的金陵,落在一望无际的碧绿竹海之上。
“你说呢?”索峰既不说王小虎对,也不说王小虎错,就坐在那里眉眼弯弯地看着王小虎。
王小虎一激动,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
之前,王小虎只见过一把以玄青髓为脊的剑,那也已经非常罕见了。有名的铸剑师曾品评此剑中直不屈,锋芒利而不盛,是为君子之剑。
他一直都想把它拿在手里,好好赏玩一番。可惜那把剑的主人是个厉害角色,从那人手里顺东西完全属于找死。所以,这也是王小虎心中的一大遗憾。
“绝对是玄青髓!凡是用它做成的东西都十分坚韧稳固,若是能在刀剑里加一点这个,绝对能升品!”王小虎越说越兴奋,“像这个,直接以玄青髓为主的太少见了!里面肯定还混了些苍石!还有......”
一粒瓜子打在王小虎的后脖颈上,他一时竟失了声。王小虎张了张嘴,舌头似乎被打上了结,他拍了拍喉咙也于事无补。
“你看的倒是仔细。”方喻之手指在桌面上敲着点,半眯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王小虎,咱们约定里有一条——绝不能伤及无辜百姓,你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对索姑娘下蒙汗药熏迷香?”
王小虎仰着头,看到方喻之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辉之中,就像一尊清冷的白玉雕像。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从他认识方喻之以来,这种恐惧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生根,再发芽。
王小虎与方喻之不打不相识,多少也了解一些方喻之的手段。
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受人所托,来醉仙居里砍人,误伤了很多客人。那人使的是横练硬功,一口大刀切个石墩,就像在切一块豆腐。
方喻之没和那人直面硬拼,他贴着刀风,瞅准时机往那人身上扎了几根针。那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化成了一滩烂泥,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来。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人化成泥以后,也没人上门来寻仇。约莫过了七天,有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登门拜访,端端正正地捧着个檀木盒子。好像是因为黑衣人的主子与那恶徒的买主有些交情,化成泥的倒霉鬼就是黑衣人的主子介绍的,因此这回特意派他来向方喻之致歉。
当时王小虎就站在旁边,眼瞅着自家公子随便拨了一下檀木盒的盖儿,鸡子般大小的珍珠露了出来,跟不要钱似的挤在盒子里。还没等王小虎再看第二眼,方喻之连珠子带盒子,直接摔了回去。
后来黑衣人在醉仙居大厅里整整跪了三天,一身凶神恶煞的气息,弄得整座酒楼都没办法做生意。方喻之一怒之下,飞鸽传书把黑衣人的主子提溜过来,让他亲自把人带走。
王小虎记得很清楚,那人一身张扬的红衣,裹挟着凛冽的杀气,而跨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挤眉弄眼:“小方方,你看谁不顺眼,我帮你杀了他~”
方喻之的鞋底子非常亲切地拍在他脸上。
那红衣男子自始至终没瞧王小虎一眼,但王小虎总觉得如芒在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公子能与这种人玩到一块去,说明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那人趁着方喻之不注意,吊儿郎当地在王小虎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千万别动什么歪心眼害人哦~要不然,你会死的特~别~惨~”
现在,方喻之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其神态一瞬间与那人重合。
他声音轻的就像怕惊醒最深处的黑暗:“你越界了。”
王小虎打了个激灵,飞扬的眼角一下就耷拉下来。
“......公子,你看......我这也是初犯,而且也没出事不是吗......”王小虎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讨好地露出小虎牙。他有点心虚,所以说话的底气并不足。
王小虎低着头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自家公子的训斥,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瞬间将王小虎的头打偏在一边。经夜明珠一照,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王小虎脸上红肿的掌印。
“你今天晚上别睡了,去外面跪着吧。”方喻之朝王小虎一拂袖,就忙着轰徐清阳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让他带着师弟们回去睡觉。
“别啊公子!”王小虎瞅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我这胳膊还断着呢,若是腿也废了,明天怎么帮您干活啊!”
方喻之懒得看他:“免了,你去寒石板上跪着。等索姑娘什么时候醒了,你再起身吧。”
寒石板是用一种特殊的石头制成的,就算在盛夏时节,其寒凉之气也能把人的骨头冻酥。一般都只用来冰镇新鲜的蔬果,人在寒石板上面一刻也呆不住。醉仙居在院内开辟了一个仓库,全都用寒石板铺地,里面放着不易存放的食材。
王小虎呼天抢地:“公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遭吧!”
“这话你不该对着我说,”方喻之忍住了再朝他丢瓜子的冲动,转而向索峰笑了笑,“索姑娘,您先回去睡吧,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很抱歉。”
“先说好,我这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的。”索峰怀里抱着竹子,一脸坏笑毫无睡意。
方喻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布包,隐隐有一股好闻的草药香:“索姑娘,您把这个挂在床头,有安神宁心的效果。明天正好让徐清阳他们带路,去逛一逛金陵城。”
索峰将布包接过来,开开心心地拿在手中欣赏起来:“多谢啦,方公子。”
这个布包里装着薰衣草、桂枝、远志、白芍、小茉莉花等,其中有多种清心的中草药材,还有薰衣草这种舶来品,其助眠效果很好。
索峰回以一笑,转身往楼上走去。
她走到一半,扶着栏杆向下望了望,刚好看见方喻之抬头看着自己。
索峰无法形容方喻之现在的眼神,里面包含的东西很复杂,就好像他与自己认识了很久,今日方才久别重逢。反正索峰被那种眼神看得一哆嗦,心道自己也没欠他钱。莫非是因为她刚刚踩坏了醉仙居的地板,方喻之才这么看着自己?
她琢磨着自己在这之前从没下过山,不可能与方喻之打过照面,难道说方喻之认识自家老爷子?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说不定自家老爷子吃了醉仙居的饭,喝了醉仙居的酒,还欠了醉仙居的钱呢。
索峰的眼眸清亮,如同浑圆皎洁的南珠。现在她正趴在栏杆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方喻之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轻微的动作却隐没在宽大的袖子里。
“方公子,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窗台上要放一盆素冠荷鼎呢?”索峰歪着头。
听闻此话,方喻之背着手笑了起来,看上去很骄傲的样子。
“我特意摆在那里防小偷的。”
“方公子,如果我记得没错,一盆素冠荷鼎应该值不少钱吧?”索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不用铃铛示警呢?”
“铃铛太明显啦,不如素冠荷鼎显得自然,一般人不会特意去关注它的。”方喻之笑得就像只白狐狸。
合着一盆盆的花就这么摔着玩呐?
索峰立马给方喻之伸了个大拇指:“方公子真是......非同凡响!您这里统共摔了几盆花了?”
“不多,算上今天这个,也就只有五盆。”方喻之一边笑,也一边走上了楼梯,在与索峰相隔几个台阶的位置停了下来。
“索姑娘,您屋里的素冠荷鼎碎了,再给您换盆新的吧。”
索峰赶紧摆手:“别,我这个住宿费也太昂贵了。”
好家伙,这得用黄金才能付得清了吧!
“索姑娘客气了,住宿费给您算便宜点。”方喻之心里清楚,如果他不收索峰的钱,索峰很可能就不在这里住了。多少收一些,意思一下。
“太好了,祝方公子好梦。”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