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州地势褊狭,人口稀少,与炎州之盛大广阔不可同日而语。
柳下河在白袍老头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山下一处小镇之中,街道被附近海风吹拂得干净整洁,两旁的房屋多以木制构建,用花岗岩垒为石壁,以防止潮湿虫害。
扶桑的房屋线条流利,结构简朴,和大炎国大开大合的宏伟建筑相差极大,在小镇之中,颇显得秀气灵动,别有异域风情。
暮色渐浓,一旁的烤肉店飘出香味,柳下河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道:“看来扶桑之人不喜欢吃鸡,入乡随俗,我们只好去烤肉店了。”
白袍老头笑道:“一饮一啄,岂非前定,果腹而已,烤肉与烧鸡,又有什么区别。”
两人直直走入一家名为“清欢居”的店中,一个侍者模样的女子弯下腰,道了声“贵客请”,缓缓抬头,侧着身子,并不以背后示人,她在一个无人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轻轻拨开推拉门,将两人请了进去。
此时店中灯火嘹亮,充满异域节奏的鼓乐,不知从哪个方向传入,飘入耳朵内,说不出的舒畅。
白袍老头早已食指大动,嚷嚷道:“把你家最好的清酒上来,再上几道招牌菜,速去,我们饿了一天了。”
侍女一直面带笑容,听罢老头之言,这才微微点头,又鞠了个躬,缓缓倒退而出,真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铺设了竹制的榻榻米,两人相对而坐,柳下河盯着老头看了会,问道:“老头,你叫什么名字啊,何门何派?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号,哦对了,我乃运符宗柳下河。”
白袍老头的神情陷入沉思,好一会才道:“运符宗,没听说过……”
柳下河以为他又有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只说了这几个字,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哈欠,道:“老头无名无姓?”
白袍老头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就叫我老叔祖,这才是尊老的表现。”
他又看了眼柳下河身旁的青河剑,疑问道:“这把剑是你的?”
柳下河想起白袍老头对此剑似乎颇为熟悉,归元剑派的掌门人身份应该不低,或许在仙士中威名远播,宋青青将此剑授予自己,表明了绝对的信任和关心。
“这把剑是别人送我的,用过几天还要还回去。”柳下河答道。
白袍老头一脸难以置信,道:“这样的宝物还能相送?不过此剑虽妙,可是若非有缘之人,是发挥不出它的实力,是上古神兵中极为奇妙的一把宝剑了。”
柳下河睁大了眼睛,道:“上古神兵?”联想到在宝船底下,和不夜城主元献对抗,最终还是此剑将其斩落,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宝剑竟有如此神奇来历,心中又想起宋青青的音容笑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柳下河应声后,那名侍女端着一个木盘款款而来,将一壶清酒、一份枝豆、一份干炸虾仁、数串炭烤肉放在方桌上,娇声道:“贵客慢用。”便退出门去。
柳下河经过多日漂泊,此时精美绝伦的菜式散发出迷人飘香,令人垂涎三尺,他将两个小酒杯斟满了清酒,一杯推到白袍老头面前,举起自己的杯子,道:“我的修为重新焕发神采,都亏了老叔祖,满饮此杯。”
虽然和白袍老头未曾沾亲带故,不过在短短时间内自己的伤势便能痊愈,再加之白袍老头和蔼可亲略带搞怪的言谈举止,柳下河觉得多了分亲切,叫一声老叔祖亦不为过。
白袍老头哈哈一笑,拿起手中的酒杯,“叮”的一声觥筹交错,两人对着杯中泛起的清澈酒花,仰头一饮而尽,随即都发出一声赞叹,啧啧不已。
柳下河呷着嘴道:“好酒,好酒。老叔祖,如今我已恢复真虚境之身,完全可以为老叔祖疗伤,恢复仙家修为。”
白袍老头听完,露出笑容,随即摇首道:“殛仙,殛仙,岂是区区真虚境就可以治愈的,老头我多谢你的好意了。”
柳下河茫然道:“真虚境已经不错了,足可以在凡俗世界横行无忌,今天下午我区区几剑便砍翻了上百名武士。”
白袍老头微微摇头,道:“你可知道真虚、灵虚、元虚境后,是何等境界?”
柳下河答道:“散仙境?”他忽然想到在不夜城中,长音宗门的小师弟曾经随口说过。
白袍老头笑道:“散仙、化神、飞升,这十州三岛中能达到散仙、化神者寥寥无几,飞升境更是已有千年未曾一见!一个散仙境之仙士,若是借助仙器,足可以轻而易举灭掉数百个真虚境之人。”
柳下河惊恐道:“这么说来,难道老叔祖是……散仙境之境界?”
白袍老头一脸得意洋洋,笑道:“不对不对,再猜。”
柳下河额上冷汗冒出,倒吸一口凉气道:“化神境?”今天刚刚听闻化神境一说,就有一位此等境界的老头坐在对面,这是何等机缘,按照白袍老头的说法,在广阔苍茫的十州之内,散仙境与化神境一共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白袍老头眯着眼,捻起一片枝豆,道:“若非被殛仙绳所困,只需轻轻弹指一挥间,富石山都要被我踏平,何须如此狼狈耶?”
柳下河仍然有些难以置信,疑问道:“老叔祖,真的达到了化神境?莫不是拿我来消遣。”
白袍老头不屑道:“消遣你?我不过三言两语就破了劳什子催元阵,小乞丐你爱信不信!”
柳下河赶紧替老头又斟满了一杯酒,这可是大神级别的人物,况且他确实在只言片语间就助自己重获丹元之气,这等修为与见识,即便不是化神境,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哪里哪里,我对天发誓,绝对相信老叔祖的实力,小子敬老叔祖一杯。”
白袍老头点点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今日我教你的炼气神诀,一定要牢记在心,持之以恒就会发现无上妙处。”
柳下河恍然大悟,道:“难怪只是区区片刻,我就觉得丹元富饶,四肢百脉更觉神力充沛,原来竟是一门神通。”
白袍老头颔首道:“此诀乃是‘天元飞升术’,你我也算有缘,不过此术绝对不可透露他人,否则将会招致杀身之祸。”
柳下河心中一凛,仔细看老头表情,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思量:是了,老头被殛仙绳所伤,说明他的对头也是修为极高之人,恐怕让其知道我传承了老头的仙术,要对我不利。
“知道了,老叔祖,我绝对保密。”
这时,隔壁一阵乐音悠扬,一个歌舞伎婉转的歌喉唱道:“待我君衣湿,君衣不可分。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两人酒意阑珊,略有醉态,白袍老头以手枕在脑后,双眼微闭,右手指节在方桌上缓缓点着节拍,沉醉于优美的音乐之中。
柳下河抬起桌上的小酒杯,微微一晃,清酒泛起波纹,忽然间,他感觉到时间似乎在变慢,甚至周围完全没有了声息,歌舞伎的低吟浅唱没有了,白袍老头也没有了,周身仿佛堕入了无限黑暗之中。
白袍老头倏忽间睁大了双眼,喝道:“不好,快跑!”
柳下河如梦初醒,手中的清酒波纹泛开了,这……难道刚才意识深陷漩涡之中,感觉度过了许久,其实只是一瞬间而已。
这怎么可能,那为何白袍老头未曾被某种神秘力量影响,按理说他现在毫无元气傍身才对,如何比自己更加清醒?
歌舞伎还在唱着:“我正恋君苦,待君门户开。秋风吹我户,帘动似人来。”
白袍老头脸色大变,大叫道:“快走。”说罢便往门外冲去。
柳下河一愣,随即身影一跃,拎住老头的衣领,兔起鹘落,如闪电般冲出了店门。
夜色苍茫,见不到云层后的星空,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了一半,柳下河只觉街道两旁的人们仿佛静止了一般,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人站在一副巨大的山水画面前,太奇怪了,如同在一个空间里,存在了两个世界。
“这……这难道就是仙士中的强者?”
白袍老头哪怕是在濒临倒塌的庙中时,都不曾如此惊慌失措,柳下河想想便知,必然是他的对头来了,而这个人的实力不在白袍老头之下,如果真如他所说,那就是位化神境仙士。
十州三岛之内都寥寥无几的存在,凡俗世界如同神灵般的存在。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十方上下挤压过来,柳下河紧紧抓着白袍老头,想要狂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能站在那,意识在提醒危险的降临,身体却不能动弹半步。
柳下河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仿佛成了这幅浮世绘中的一员。
片刻后,清欢居的妈妈桑跑到了街上,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店开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吃霸王餐,更奇怪的是,两个吃霸王餐的一老一少,竟然走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