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晚,柳下河伏在墙头,仔细的观察着,直到深夜,许多小型赌坊因无客人而关门后,街道上出现了一支由十几人护卫的马车队。
那些护卫簇拥着马车,手上握着各式兵刃,警惕的巡视着周围。
车队每行驶过各个赌坊门前,都会停下来,不管大型赌坊还是小型赌坊,只要车队停在门口,坊内就会出现几个大汉,抬着沉重的木箱,放到马车中。
依照赌坊场馆的大小,抬入马车中箱子数量不一,大小不同,越大的赌坊,坊内抬出的木箱亦越多。
赌坊的大汉和车队的护卫,似乎也极为默契,从不言语或交头接耳,只是默默的干着该干的事,彼此分明,互不干扰,显然这样枯燥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总算走遍了县城内所有的赌坊,护卫们清点了马车中木箱的数量,围在前方,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站在车队前吩咐了几句,护卫依次排列,整整齐齐的随车出发。
车队出了县城,在郊外一处荒野停了下来,全员戒备,在荒野附近搜查了一阵,这才集聚起来,几个人从车厢底下取出铲子,开始在空地上挖了起来。
柳下河心中奇怪:难道这么多木箱要埋起来?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冬夜里,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鸟叫传来,月亮却比从前更加明晃。
几个人拿着铲子铲了一会,“咄咄”传来几声闷响,护卫们弯腰趴了下去,抬起一个圆形的铁盖,搬到一边,露出一个地道口。
当下那个首领四下指挥,护卫们将马车内的木箱,一一搬了下来,地道里下去了几个人,接着放下的木箱,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箱子全数搬入地道中。
首领满意的点点头,吩咐两个人留守,自己也跳入地道,本来还满满当当的旷野,如今只剩下马车,和两个百无聊赖的人。
“昨晚宜春楼的妞真带劲,我今天的腰啊,感觉有点空,也不知道为什么……”
“肾虚呗,还能为什么,你这样不行,老是被榨干……”
“唉,那有什么办法,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头牛,吭哧吭哧老半天,累死不说,完了还要倒贴钱,比牛还不如呢。”
“那你还天天去,我跟你说啊……你知道吧,长甘死了……”
“死了?那小子整天笑脸嘻嘻,得罪什么人了么?”
“不知道,听说死得挺惨的,腿都断了,他们家估计也不行了,我听咱们老大说,已经有人看上长甘家剩余的家当……”
柳下河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是把河中县里的风土人情、豪门大族、饮食声色等事都听得了然于胸。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地道中终于慢慢爬出人来,一行人出来后,将圆盖放回,铲土掩埋起来。事毕,清点了人数,首领大手一挥,护卫们掩护着马车向县城开去。
柳下河跃到树上,看着一行人逐步走远,渐渐融入夜色中,这才慢慢落了下来,看了看四周,找了根木棍,在地道的位置挖了起来。
柳下河挖了半天,感觉木棍实在进度太慢,又不曾带的锄头、铲子,看着手中的长剑,轻轻抚摸了几下。
“青青啊,别怪我,我是真的有事在身,宝剑啊,委屈您嘞。”
祷告毕,这才举起剑挖了起来,不多时,看到圆盖,柳下河将剑锋对准圆盖缝隙,撬了起来,用手撑住圆盖边缘,运起灵力,将其掀翻在地。
柳下河看四下无人,又是荒郊野岭,三更半夜,应当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不管圆盖地道口暴露在外,便起身跳了下去,地道内部狭窄幽邃,昏暗无光。
柳下河燃起火符,屈身快速前进,四周泥土簌簌而落,现时管不得那么多,发足飞奔,不久后便到达地道的尽头。
尽头处设置一架梯子,顶上亦覆着圆形铁盖,柳下河爬上阶梯,正要用手将圆盖顶起来,却听到上方传来算盘声,贴着耳朵在圆盖上仔细听去,有个微弱的声音,好像在算账。
“一千……两千……两千五……十天……半个月——”说话的人数了一会,越数越得意,将算盘摇的如玉珠落盘似的响起来。
“这个月扣除掉该给上面其他人的,我还能分到……”那人又敲起算盘,“两千一百三十二两,哈哈哈,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
那人自言自语,说道:“可惜我只是个县令,唉,要是官再大点就好啰。还好近年来攒了不少钱,届时送入国相府,想必能再升上一两品吧。”
说着似乎有些不甘,又敲着算盘重新算了一遍,口中只是喃喃道:“可惜,可惜。”
那人来回敲了好几遍算盘,喊了不知道成百上千遍可惜,自然是可惜那白花花的银子,自己只占极少一部分,末了,才举起算盘,意犹未尽悻悻而去。
柳下河听得顶上无人,跳下梯子,在上面侧着身子听了半天,浑身不免有些发酸,站在地道上,活动着关节,身上发出密集的爆豆声。
随即再次跃上阶梯,右手用力一顶,将圆盖掣起,眼神四下里扫了一圈,原来地道的这头在一个屋中。
柳下河将圆盖轻轻放在一旁,跳上地面,屋子里密密麻麻放着众多箱子,有些木箱因为屋中空地不够,摞了起来。
一些木箱已经上了锁贴了封条,柳下河随手打开刚运来的箱子,黑夜中珠光宝气,金光焕发,随手揣了几大锭金子放在怀中,嘴中喃喃道:“不义之财,你不取我不取,空手白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说着,又揣了几锭,直到怀中饱满,无奈之下放了几锭在靴子中。
柳下河走到窗前,想要推开木窗,窗户似乎从外面封死,只好找一个偏僻的角落,捅破窗户纸,往外瞧去。
窗户外是一个大大的院落,借着月光和院中的灯光,可以看到院落外,重重房屋居中轴分立,又回想之前打着算盘哀叹可惜自称县令之人,此地无疑是河中县衙所在。
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便匆忙掩上圆盖,顺着原路返回,在县城郊外的荒野钻了出来,将原址掩埋好,看着树影婆娑,影影错错,这般场面在暗夜中仿佛鬼蜮般的存在。
一条长长的隧道,将毫不相干千差万别的两个世界勾连起来,谁能想到人迹罕至的草莽,有着一条通往县衙明镜高悬下的羊肠小道。
柳下河即刻回到河中县的客栈,次日一早便换了家县衙附近的旅馆,推开窗便可看到县衙前的动静。
过了数天,天微微亮,县衙前来了数十辆马车,由百余名各级官差看护着,分成数个队列进入县衙,将县衙中的木箱子一一搬出,随即装入车辆之中。
等到街上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集市、餐馆纷纷开张,县衙典史清点完毕,亲自带领队伍,浩浩荡荡向城外出发。
柳下河早整理了行装,退掉房间,远远的在车尾跟着。庞大的车队晓行夜宿,一日三餐之外,从不休息。从河中县北上,路途却不走直线,而是弯弯曲曲绕了很多地方,甚至出了很多次河中县到达另外的地界。
经过数天的行进,每经过一处驿站、关卡、隘口、军营、官衙,那车队便少了一截,脱队的马车和差役赶路回河中县,剩下的车队继续前进。
这日,仿佛经过了千山万水,车队披荆斩棘,终于到达了与河中县相邻的南军一处关隘,由东海王属下三大金刚之一的“不倒神枪”常放,镇守的“抚远关”。
此时,车队数量由河中县刚出发时,锐减了五成,进入“抚远关”后不久,车队再行出发之时,只剩下最初的三成多。
柳下河看那态势,车队最终的目的应当是东海王的王城所在,恐怕到达王城之时,车队的数量将再度削减,届时应该余下最初数量的一至二成左右。
远处层峦叠嶂,车队逶迤而去,从“抚远关”北上,便是重重关卡,护卫着不可一世的东海王城。
柳下河知道再跟下去,恐怕暴露行踪,路途遥远,亦多有不便,于是在河中县北的一处渡口,顺流而下,乘着船只回到南河县境内。
不日,到达南河县,县内渡口对下船之人开始了盘查,生怕有东海线人混入其中,那些军士认得柳下河,恭敬的将其迎了出去。
柳下河命人备了上好的马匹,一路飞奔,下午便到达南河县衙,衙役早禀报进去,柳下河刚踏进衙内,宋橙早早面露喜色的迎了出来。
“柳大哥,连日来毫无音讯,可担心死小弟了。”宋橙迎着柳下河,两人缓步走入大厅。
“青青回信了吗?”柳下河将其它事抛在脑后,问道。
宋橙从怀中取出信件,见柳下河喜上眉梢,急忙将信递在他手上,道:“回信来了很多天了,只等柳大哥归来收取。”
柳下河忍住拆信的冲动,将连日来的情况和宋橙说了,又把盘算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道:“等此地的人员安排好了,便可上路,正好让他们多帮咱们保管几天宝货。”
宋橙想到此计精妙绝伦,不禁拍手称赞,道:“既然如此,我立即禀告父亲,再调些兵马入南河县,以备万全之策。”
柳下河心中急迫,便起身告辞,“一切有劳橙弟了,我就先回屋中休息,连日舟车,身子都疲了,晚间找郑兴,咱们一起饮酒相聚。”
宋橙知道他挂碍着阿姐的回信,点头道:“好,房间我叫人收拾好了,晚上见。”
柳下河快步走入房中,心中不觉快速的跳动,想到连日来总是在空闲之时,脑海中浮现宋青青的音容笑貌,看着自己魔怔的行为,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将纸张摊开,秀丽的手书映入眼帘,接着太阳余光,细细观看起来。
“小柳子:见字如面。你怎么愈发不要脸,让橙弟写信也就罢了,还在信尾说什么想我了,这种事怎么好当着他人的面,胡乱说话。
你以后若想给我写信,便自己动笔,你少喝些酒,写一封信有何难?亦不需要你写的多好,只将平日口语所言,如实写上便可,否则的话,我看信上并非你的字迹,便要全撕了,非但一字不看,且一字不回。
我把师父赠我的宝剑,给了你,你就要好好待它,时常拂拭,不可拿去挖土砍树,不然我定好好揍你,剑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青河’剑吧。
阿爹不让我出去,怕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我总担心你呆头呆脑,在东海遇到难事,又没我在你身边,总要生出许多闷事。
死家丁,最近总在夜里梦到你,你可别得意,我还经常梦到小时候养的狗呢。记住答应过我的事,东海之事一了就快滚回来,要是你敢骗我,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末了,我也好想你,小柳子,冬日霜寒,珍重自爱。”
柳下河捧着书信,傻傻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