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春,德·圣科隆布夫人去世。她留下了年仅六岁和两岁的两个女儿。德·圣科隆布[1]先生陷于丧妻的悲痛中难以自拔。他深爱她。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创作了《哀悼曲》。
他跟他的两个女儿一同住在一幢带花园的房屋中,花园朝向比耶弗河[2]。花园狭窄而又闭锁,一直通向河流。河岸上长着杨柳,河畔泊有一只小船,天气温和的晚上,圣科隆布喜欢坐在那里面歇息。他并不富有,却也不至于抱怨生活贫困。他在贝里地区拥有一片土地,这为他带来一份微薄的收成,还有葡萄酒,用来换取衣物被单,有时候还有猎物。他狩猎时手足笨拙,他讨厌在悬垂于深谷之上的森林中东奔西跑。他的学生付给他的钱补贴了他的家用。他教维奥尔琴[3],那年头维奥尔琴在伦敦和巴黎风靡一时。这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师。他的家中有两个仆人,还有一个负责照顾小孩子们的厨娘。德·布雷先生,一个属于经常光顾王家港修道院[4]的社团的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识数计算,学习神圣教会的历史,以及有助于理解历史的艰涩难懂的拉丁语。德·布雷先生住在圣多米尼克地狱街的死胡同里。是德·蓬卡雷夫人把德·布雷先生介绍给圣科隆布的。后者自己,从女儿们尚年幼时,就给她们灌输乐理知识,教她们辨音识谱。她们唱得很好,真的具有音乐天赋。当多娃萘特长到五岁,玛德莱娜有九岁时,一家三口便尝试小小的三重唱,这事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却确实有不少困难,而他则为他的女儿们解决困难时所表现出的那种优雅深感高兴。那时候,小姑娘们长得更像圣科隆布,而不那么令人联想到她们母亲的相貌;然而,对后者的回忆在他心中却完好无损。她离世三年之后,她的形象始终浮现在他的眼前。五年之后,她的嗓音始终呢喃于他的耳畔。他时常沉默寡言,既不去巴黎,也不去茹伊。德·圣科隆布夫人去世两年后,他卖掉了他的马。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遗憾,妻子一命归天的那一刻,他竟然不在她跟前。那时他在已故的伏格兰先生的一个朋友的床头,此人希望能伴随着一点点普伊赛葡萄酒和音乐走向死神。这位朋友的生命之火在午饭后熄灭。德·圣科隆布先生,坐着德·萨弗勒先生的四轮马车,午夜之后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已经换上了寿衣,被蜡烛和眼泪所包围。他没有张开嘴,但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通向巴黎的道路那时还没有铺石块,需要步行足足两个钟头才能赶到城里。圣科隆布把自己关在家中,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他成年累月地专研维奥尔琴,成了一个著名的大师。妻子仙逝后的两个季节中,他每天都练习达十五个小时。他让人在花园中造了一个棚屋,就在一棵德·苏利先生[5]时代的大桑树的枝叶丛中。只要爬上四个台阶就能进屋。这样他就能专心致志地工作而不影响孩子们的学习和游戏,或者在吉袅特,就是那个厨娘,让她们躺下后不妨碍她们睡觉。他认为音乐会妨碍那两个小姑娘在黑暗中的聊天,妨碍她们早点入睡。他探索出一种把握维奥尔琴的不同方式,把它夹在两膝之间,而不是让它靠着腿肚子。他给乐器增加了一根低音弦,使之有可能奏出更低沉的音,并能产生一种更忧郁的调子。他改善了运弓技术,减轻了手底的分量,同时依靠食指和中指,只是在马鬃上稍加压力,这样做完全得凭借一种惊人的精湛技艺。他的学生之一,神父科姆·勒布朗,说他能够模仿人类嗓音的千变万化:从一个年轻女郎的哀怨叹息,到一个老年男人的悲愤呜咽,从纳瓦拉的亨利[6]的战争呐喊,到全神贯注地画画的孩子温柔的呼气,从因兴奋的刺激而导致的嘶哑的喘气,到一个聚精会神地做祷告的男子那几乎哑默的、很不和谐的、也不厚重的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