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洲码头。
光复之后的武昌城,在码头上执勤的都是革命军。杜心舟回汉口,那是一路顺风顺水。由于她妊娠反应很厉害,上级给了她一个月的假期。杜心龙因为开城门有功,也得到半个月的休假。但杜心龙更喜欢部队生活,宁肯放弃假期也不愿回家。于是,回家探亲就只有杜心舟和小萍两个。
站在白沙洲码头,杜心舟心里敞亮而激动,觉得天地是那样的辽阔,身心是那样的舒畅,来来往往的人们是那样的自由亲切。想当初进城搞策反,沉甸甸的任务和深入虎穴的危机感以及许多的未知和变数,令她整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如今,那些忧虑全都烟消云散了!
排队等到上午九时许,“慈航”号轮渡高挂着红十字旗鼓浪而来。大家秩序井然上得船去。小萍陪伴着杜心舟在船舱中落座,为了补充体力,从背包里拿出饼干和凉白开给她慢慢吃喝。
杜心舟小憩片刻后,信步来到甲板上,竟然没有呕吐。她有个习惯,只要坐船,精神就特别亢奋,特别喜欢站在甲板上,凭栏眺望远方。
而此刻,正是农历的九月末,鸿鹄高飞,长空澄明,天地清凉而肃静,恒古如斯的江水汹涌而来,有着千军万马齐奔腾的气势,晚秋的风扑面而来,轻轻撩起她的军衣一角,猎猎飞扬,惹得她思绪翩翩,豪迈之情溢于言表:
“长江啊长江,在你雄伟的岸边,我只是你的一粒沙尘;在你温柔的怀里,我只是你的一滴水珠-----”
小萍尽管听不懂杜心舟的诗句,但她知道,杜心舟是在和这条大河说话。她安静地乖巧地站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这位恩人兼未来的大姑子。
船到鹦鹉洲,大家都上岸。岸上,革命军夹道迎接,间或盘问几句,还帮忙难民扶老携幼,非常和蔼。尤其是对穿着革命军军装的杜心舟和小萍,更是十二分的热情。
还有十五军政治部散发“告武昌民众书”,大意是对武昌人民的安慰、道歉,并且要我们深切地认识军阀和帝国主义才是我们的仇敌。两旁除军队之外,还有各省同乡接引队和红十字会各善堂各救济会的旗帜,招展飘摇,充满了无限的欣慰!
到了汉阳,更是革命的气氛,只见青天白日的旗帜满街飘扬,政治部的宣传品触目皆是,通街大道高悬中山先生的遗嘱和遗像,熙来攘去,气象维新,大有“改天换地日月明?”的之概。
杜心舟第一次以市民的视角观察自己的部队,他们的吃苦耐劳,态度和蔼,举止文明,令人肃然起敬。绝不像北北洋军那样的嚣张令人讨厌,这样的军队真的所向无敌啊!而自己也是模范的军人之一,一想起这些她就非常自豪。
过了襄河,终于到了汉口,由于提前给家里打过电话,此时,司机老刘已经在渡口等着了。
老式的福特轿车缓缓驶过汉口繁华的街道、江汉关老街。忙碌的码头上。两座高大的塔吊伸展着瘦长的臂膀,正在从江边的船上往下卸货,吊臂轻松地抓举起货物,回旋一个半圆形,准确地放进平板车里,那些庞大的物件显得轻巧而随意。
轿车驶过码头附近的柏油路,停在一座三层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前,响了两声喇叭。
随即,镂花缠枝的大铁门打开了,管家蔡老六一溜小跑过来,兴奋地喊着:
“小姐回来啦!”
蔡老六习惯性地从后备箱里拿东西,掀开却什么也没有,面露诧异。司机老刘过来扯扯他的衣袖,又拍拍他的肚子:
“我们小姐的礼物都在这里。”
蔡老六惊喜非常。
“我们老板要当外公啦!这可是个大好事唦!”
杜妈妈早已迎了出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眼角还留有泪痕。此刻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杜心舟,生怕她跑了似的,由于用力过猛,竟然把杜心舟拉得踉跄了一下。
进到宽敞豪华的客厅,杜心舟一屁股坐在靠着落地窗的沙发上,张嫂照例送过来她喜欢的茉莉花茶。
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江上的景色一览无余。一艘艘拖船、货轮和客船在平静的江面上驶过,络绎不绝。白色的帆影,高大的船身、“突突”的马达声,体现着大战之后革命军对民生的重视。
看到杜心舟双手捧着茶碗还显得瑟缩的样子,张嫂关切地说:“小姐,你要是觉得冷,我就把壁炉升起来。”
杜心舟摇摇头:“还行,现在生炉子太早了,我抗得住。”
杜心舟一手端着精致的茶杯,一手掀开盖子,俯身轻轻地吹拂着上面的热气。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着她细而弯的眉毛,一双虽然不大却妩媚内双的眼睛。只是与一个多月前相比,她的眼睛里多了几许的沧桑、几许的凝重。
发现母亲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杜心舟不好意思开了口:
“爸爸呢?”
“你爸都忙翻了,革命军的好多货堆在码头上,他放心不下呢。”
“这可是好事呀!爸爸思想那么进步,铁定和革命军结成合作联盟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杜大江大步走进来,大嗓门震得客厅嗡嗡响:
“哈哈,你们娘儿俩在说我么事坏话?”
杜心舟抿嘴一笑:“老爸,别多心,我和姆妈在夸你呢,说你思想进步,把革命军的货物当成自己的尽心看管。”
“这就对头了么!要不然,你老爸能送你参加北伐当女英雄唦!”
杜大江不说这句话还好,这一说,杜妈妈竟然抹起了眼泪:
“我宁愿她不当啥子女英雄。心舟才19岁就成了寡妇,她怎么这样命苦,-以后你让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
杜大江用水烟杆敲着沙发扶手,很是生气:
“姑爷是为了武昌城牺牲的,他死得很荣耀很伟大。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死,他不死,那谁去死?别人家的孩子能死,我们的孩子也能死,对吧?”
觉得自己的话重了,杜大江顿了顿,放缓语气接着说道:
“李子华姑爷是我们全家的光荣。一百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谁,但国家会记得他,子孙后代都会记得他!”
杜妈妈抹着眼泪,依然嘀咕着:
“以后的事体我看不见摸不着,可是,我的心舟一个人带着孩子,她会受很多苦遭很多罪,这个我可是能看到的呀!我心里痛唦-----”
杜大江叹一口气,安慰老妻道:
“你以为我不心疼唦!心舟以后肯定很难,但不是还有我们老两口吗?她是革命军的人,军队和国民政府也会照管她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啦!”
张嫂见状,急忙走过来,喊道:“老爷、太太,小姐,开饭啦!今天我做的米酒可以开封了,大家都多喝点啰!”
餐厅里,已经是菜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