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商业气息较重的汉口相比,武昌就显得古意清静多了。
由于世界第三大河长江及其最长之流汉水横贯市区,将武汉一分为三,形成了武昌、汉口、汉阳三镇隔江鼎立的格局。
由于水运和制造业的发达,北伐时期的汉口已经相当繁荣,包括汉阳在内,总人口达到百万,号称东方的芝加哥。
在汉口的喧嚣繁荣中长大的杜心舟,每次过江去武昌,心里都有一种年代穿越的感觉。
三年前,在即将毕业的母校私立汉口圣若瑟女子中学,自从认识了前来联欢的学生领袖李子华,杜心舟就对武昌有了深深的牵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不过,她心中的伊人是一个青年才俊,在大江的那一边,令她朝思暮想,茶饭无味。
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杜心舟来说,去武昌,就意味着去投奔爱情,投奔幸福,投奔一个女孩子美好的归属!
武昌城,这个位于长江南岸,与汉阳、汉口隔江相望的古城,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同时又是兵家必争之地。
武昌城的建立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孙权为了与刘备争夺荆州,于公元221年把都城从建业(今南京)迁至鄂县,并更名“武昌”,取“以武治国而昌”之意。历史上武昌曾长期作为一个独立的市府而存在。
明洪武四年(1371年),时任江夏侯的周德兴对武昌城进行了第二次大规模的改建并基本定型。城周围二十余里,墙体为陶砖砌就,墙高二至三丈余不等。据《湖广图经志书》载,明代的武昌城,里巷阡陌,衙署丛集,府学、贡院、文庙等文化建筑遍布,文人学士荟聚,俨然是一座政治中心的城市景观,是当时南方的重要城垣。
时间进入20世纪,武昌又成为辛亥革命“首义”之地,辛亥革命在武昌打响了第一枪,为中国推翻帝制、建立亚洲第一个共和国建立了丰功伟绩。
当杜心舟再次登上轮渡去往武昌的时候,她早已不是思春的少女和羞涩的少妇了,她是一名战士,是北伐革命军中的一员,她的血管里流动的是勇者的血液,发出的是“我以我血浇灌革命之花”的悲壮誓言。尽管辽阔楚天和浩荡江水,让她心头荡漾起“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浪漫诗情,但严酷的现实,却使她不得不收敛思绪,以机敏警惕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一切。
武昌城的防守比汉口严格数倍,一派大战在即的紧张气象。江边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城门口更是戒备森严,卫兵不问清你的来龙去脉,不把你随身带的东西翻个底朝天,是不会放行的。
还好,杜心舟带的都是生活用品,除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就是父亲杜大江给亲家公捎来的雪茄和洋酒,还有姆妈亲手做的蜂蜜芥末丸子、九黄饼和糍粑,这些东西全由司机老刘提着,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
进到城里,只见街道上早已关门闭户,路断人稀,街上到处都是兵丁。只见几乘车子拖些疲惫残疾的军队,大约是由前线退转来的。还有一些军队搬运砂包向大东门去,偶尔才能看到有几个苦力和老妪,穿长衫的简直一个也没有。城门洞里堆满了沙包,机关枪已经架了起来,有几位长衣大帽的人经过门洞,均神色仓皇,匆匆急行。杜心舟也紧张起来,加快了步伐……
走过厚实坚固的城门,终于来到通往夫家的小巷,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凉润,曲曲弯弯,安静而悠长。再走过一家门前挂着“平安旅馆”招牌的旅馆,在第三条巷子里的第二个门,杜心舟听下脚步,这里便是李家宅院,一座古色古香带着天井的两进院落。
站在两扇紧闭的紫檀色的木门前,杜心舟轻轻叩响门环。
须臾,随着“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扇,一个文雅慈祥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后,看见杜心舟,顿时惊喜非常:
“心舟!你回来了!”
杜心舟也是欢喜不已。
“姆妈,我好想你!”
“你爸前天就把电话打到学校了,你公爹都高兴坏了,叫我赶紧收拾屋子,给你准备好吃的!”
婆婆笑谈中,把另一扇门也打开,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走了这么久,妈是日里夜里都挂念啊!”
杜心舟和老刘迈步进门,婆婆又赶紧去接老刘手里的礼物。“亲家母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客气。”
“妈,您每次去汉口不是也带着大包小裹嘛!你们这一代人呀,就是认老礼,讲礼数。”
杜心舟嗔怪中带着被两个家庭宠爱的幸福感。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唦,没有礼尚往来怎么能算亲戚啰!”
婆婆忙乎着又是端点心又是沏茶。老刘因为以前经常送杜心舟过来,老习惯喝过一碗凉白开就走了,家里只剩下婆媳两个。杜心舟环顾一下堂屋,问道:
“爸爸呢?没在家?”
“快开学了,你爸前好几天就开始去学校忙了,当个教务主任,拿钱不多,还最操心,还整天乐颠颠的。”
与那些丈夫事业有成的中年妻子一样,婆婆埋怨的口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褒奖。
杜心舟会意地微笑着,颔首点头。婆婆与汉口的母亲不同,婆婆上过私塾,跟着公爹留过洋,加上长期身处在浓郁的文化教育环境里,说起话来温和婉转,哪怕是对谁有意见责怪谁,也不会像母亲一样直来直去,开口就怼。
然而,唠嗑中,婆婆的眼光却和母亲一样,常常有意无意地掠过杜心舟的肚子,这让她有些惊慌,内心涌起一波波内疚与不安的暗流。
但婆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去厨房为儿媳调了一碗桂花莲子羹,杜心舟美美地用小勺舀着吃了,然后去了后院自己的卧房。
卧房已经打扫过了,床单蚊帐都是新换的,散发出肥皂和阳光的味道,木地板也擦得起明发亮。梨花六柱的木床、八仙桌、太师椅、梳头台、洗脸架-----每一样物件都是那么熟悉亲切,墙上挂着他们新婚的合影,尽管是黑白照,但深色的西装雪白的纱裙,衬着两张青春纯净的面容,比几十年后流行的色彩照片,更显得非常庄重,典雅,意境悠远。
一进门,杜心舟就甩掉脚下的高跟鞋,一头扎到大床上,并且欢快地打起滚来。房是婚房,床是婚床,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多少甜蜜的日日夜夜啊!新婚夜晚的手足无措,头挨头一起读书的惬意会心,做爱前戏时的打情骂俏,穿衣镜前,丈夫帮她梳头描眉的拙笨可笑-----刹那间仿佛电影镜头一般一帧帧回放起来。就在这甜蜜的回忆中,杜心舟睡着了,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安稳-----
惊醒她的,是外面传来的喧闹声。
“嘟嘟----嘟嘟----”
“铛铛----铛铛-----”
“戒严啰!都回家啰!回家就平安啰!”
“天黑了!回家了!关好房门,不要让北党钻空子唦-----”
原来,天已经黑了,她竟然从午后一觉睡到了晚上!
杜心舟翻身坐起来,透过菱花的窗户往外看,昏黄的路灯下,巷子里空荡荡静悄悄,已经不见行人。要是搁在以往,这样酷热的晚上,老百姓早就把竹床搬到街上,睡在露天了,大人们抽着水烟喝着茶摇着蒲扇大摆龙门阵,小孩们跳皮筋、扔沙包,抓羊拐,尖声叫着闹着,玩得不亦乐乎。
戒严的哨子再次吹响。“嘟-----嘟-----”
巡街的铜锣也相跟着敲了起来“铛-----铛-----”
她起身走到院子里,看到前院的厅堂里有电灯亮起。
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婆婆的声音:
“总算回来了!我还担心戒严把你戒到外面呢?”
“会议提前结束了,没办法,走得晚了,那些大兵拿枪托直戳你的后腰啰!”
是公爹沉稳的声音。
“这戒严令搞得人心慌慌的,吴大帅都跑回洛阳了,这个刘玉春逞个莫斯强?”
“那个老刘,就是个木头脑袋,玉帅对他有恩,就死忠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