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死亡女子的脸生前都应该很漂亮，而且正当花一般曼妙的年龄，但是如今她们苍白的躯体还在，只是一缕幽魂，却不知已经黯然飘零何处。
“根据我的经验——”陈暮寒曼声道来，却在下一秒忽然顿住，心说自己才刚死了三个月，这方面能有什么所谓的“经验”？于是干咳了一声，改口道：“据我观察，这些女子都比较年轻漂亮，而且死状有相似之处，这很可能属于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儿人……”
“五个——”女“分流部”主任道。
“嗯？”
女“分流部”主任看着陈暮寒，沉声道：“到目前为止，死亡女子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个！”
陈暮寒一愣，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旋即皱眉道：“关于案情，‘人间’那方面目前是如何定性的？”
“死者都死在自己的住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指纹，也没有发现任何从外部强行闯入的痕迹——”沈星河道：“当最初几个案件零星发生的时候，‘人间’警方曾经一度将之判定为是‘自杀’或者‘意外’，然而随着死亡人数的持续增加，这个判断被发现愈来愈站不住脚。”女“分流部”主任神色肃穆地道：“直到现在为止，‘人间’的警方还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破案线索，此案影响极其恶劣，目前案发当地的民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纷纷传言这很可能是一起‘幽灵杀人案’。”
——幽灵杀人案？
陈暮寒暗忖，无论是古今还是中外，历来就存在着许多到最后也无法找到真凶的奇案、诡案、悬案、谜案……尤其像这种找不到凶手丝毫痕迹的杀人案，如果自己现在还是“活人”的话，没准儿也会疑神疑鬼，忍不住朝着“鬼魂作祟”这个方向去想。但是在“天界”三个多月的经历却使他多少了解到，所谓的“鬼魂杀人”云云，其实并不像原本以为的那么容易，——人死之后，同样存在着诸多的限制，所以“死人”要想杀死“活人”，实际上远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么目前有没有调查出来，这个案子的真凶究竟是人是鬼？”陈暮寒问道。
女“分流部”主任用笔端敲了敲桌子上的卷宗，道：“这正是接下来，我希望你能尽快告诉我答案的——”
“我？”陈暮寒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道：“大姐，我只是个‘新人’，既不会通幽驱鬼，也不会追魂索魄，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跟他走，”女“分流部”主任示意了一下自始至终一安静直站在一旁的腼腆少年，道：“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暮寒不情不愿地跟在少年的身后退出了1103办公室，如今正并排站在公共区域等待电梯，少年比他矮一个头，像是畏惧周遭人的目光一样，埋着头，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一双脚尖。
——视线恐惧症？
陈暮寒心里暗暗嘀咕：看来“中心”里这些放弃转世的“编内”公务员们，人格上多少都有些怪癖……
看着少年按下“负8”层的楼层按钮，从来没有进入过“中心”地下部分的陈暮寒忍不住好奇地问：“地下都是些什么样的部门？”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像小狗一样摇头，耳边于是适时地回响起沈星河那句冷冰冰的交代：“你只需要知道跟你‘任务’相关的部分，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陈暮寒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个话题道：“那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不会也属于‘机密’吧？”
“墨菲——”少年小声说。
“墨菲？”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少年依然低着头，道：“在这里，大家都叫我‘墨菲’。”
电梯从光明直线沉入黑暗，就像是一列从白昼驶入夜晚的列车。陈暮寒从来都没想到过，“中心”里竟然会存在着这样一处隐秘的地下空间，幽深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少年带着陈暮寒，径直走到长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发现办公室的门上没有任何标识牌，陈暮寒愈加困惑，满腹狐疑地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少年打开房门，转过头看着陈暮寒，道：“欢迎来到我的‘地下堡垒’。”
自从进入到自己的专属空间，少年就像是一条终于被放回到了深海里的鱼，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他热络地朝着陈暮寒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参观。”
陈暮寒站在门口，好奇地慢慢打量着眼前的这间位置隐晦、且职能不明的巨大空间：房间出乎意料地宽敞高大，一些不知名的电子设备，黑沉沉地盘踞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大厅正中间是个半弧形的操作台，摆放着数组电脑。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迎面一道几乎占据了一整幅墙壁的巨大“屏幕”，看上去像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超级监控装置，散发着蓝幽幽的荧光，而房间里仅有的光源，就是来自于这些大大小小的荧光屏，映得人脸色青白。
“听说过‘零度冷’吗？”少年的声音从幽深的“电子丛林”中传来：“1988年，一名绰号叫做‘零度冷’的网络黑客，单枪匹马弄瘫了美国华尔街的1507台电脑，导致全球金融危机，这名传奇人物的真实姓名是戴德?墨菲，而那一年他只有11岁。”
“我的工作就是和这些设备打交道，”少年道：“所以‘中心’知道我存在的人，都喜欢叫我‘墨菲’。”
陈暮寒最后将关注点放在了那面几乎占据着整个视野的巨大“屏幕”上，抬头看着上面密布的成百上千个活动的或者静止的视频影像，他忍不住问道：“这些视频里面显示的，都是些什么地方？”
“人间——”墨菲一进门就开始忙着在储藏柜里翻找什么，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之下，再次见到自己一连申请了几个多月都无法回去的“人间”，陈暮寒看着“视频”中那些似曾相识的城市街道，貌似千篇一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不禁无限感慨，也许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其中行色匆匆、庸庸碌碌的一员吧……
墨菲清理出一块儿地方来，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放到桌子上道：“这是给你准备的，‘天界特派员’的‘标配’。”接着打开手提箱，将里面的装备一一展示给陈暮寒看。
“这个是‘耳塞式通讯器’，兼有‘微型摄像头’功能，”少年拿出一只外形酷似耳机的小巧东西，道：“可以戴在耳朵上，到了‘人间’之后，你要靠这个和‘中心’保持通讯联络，你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它传送到这里的监控设备上。”
墨菲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外形酷似指南针的东西，道：“这个是‘灵魂探测仪’，它会让隐藏在你周围十米半径内的‘鬼魂’无所遁形。”
陈暮寒随手挑起一副墨镜，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透视眼镜’，”墨菲瞅了一眼，道：“你也可以理解为‘照妖镜’的进化版，能够帮助你区分出面前的东西究竟是‘鬼魂’还是‘活人’……”
“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吗？”陈暮寒忍不住打断他道。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中心’是不主张使用武器的，”墨菲一本正经地道：“人死之后变成鬼魂，鬼魂可以转世轮回，然而一旦鬼魂死了之后，就将永世不得超升，永远失去了重生的机会。所以，出于‘人道’的考虑，‘天界’只给与‘特派员’拘捕灵魂的权力，而至于灵魂是否有罪，则最终要交由‘地府’方面来裁决。”
陈暮寒并不苟同，道：“如果我遇到的鬼魂恰巧非常厉害，那该怎么办？”
墨菲道：“沈部长目前交给你的任务只是去‘人间’侦查案情，至于拘捕鬼魂的工作，自然有更‘厉害’的人去做。”
陈暮寒惊讶地道：“这世上难不成还真有一批专门负责追魂索魄的神秘‘高手’存在？”
墨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三界’之中你想象不到的‘高手’多着呢，但是能不能有机会亲眼见到，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陈暮寒收起装备，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都可以。”
陈暮寒跟着墨菲走出房间，来到另一间房门前，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房门打开后里面居然是一部外表被装潢成房间的电梯。电梯的金属门缓缓滑开，陈暮寒发现，轿厢里面的楼层按钮只有三个。
“上、中、下——”
墨菲道：“三个按键分别对应的是‘天界’、‘人间’和‘地府’三个空间，地点坐标我已经设定好了，电梯会直接将你传送到‘任务点’……”下一刻墨菲拦住陈暮寒想要触摸按钮的手，道：“当心！如果不小心按错了，你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陈暮寒痞痞地一笑，道：“回不来不是更好吗？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地等着‘中心’审批那劳什子‘转世申请’了。”
墨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别忘了，你现在只是‘灵魂’而已，别人根本看不到你，这个样子就算是回到了‘人间’，又有什么用处？”
陈暮寒叹气道：“好吧，那结束任务后我该怎么回来？”
墨菲递给他一只“手表”，表盘上除了能显示时间之外，还有一个“倒计时”的功能，墨菲道：“你第一次出‘外勤’，所以给你设定的时间是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之后，‘电梯’就会自动把你带回来。”
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居然要以“灵魂”的状态再次回到“人间”，陈暮寒嘴角不禁翘起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替他按下了通往“人间”的楼层按钮，墨菲道：“随时保持通讯联络——”
陈暮寒酷酷地戴上墨镜，比了一个“OK”的手势，咧嘴一笑道：“没问题！”
当电梯的金属门再次开启的时候，陈暮寒眼前所看到的，已经是一幕黄昏的景象，橘红色的落日正在高楼林立的建筑群背后缓缓下坠，面前的整座城市在地平线上，只留下了一道沉郁的灰色剪影，陈暮寒轻轻地吹了一个口哨：
——终于又“回来”了，久违的“人间”。
C市，一座典型的南方三线城市，藉由铁路交通而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城，常住人口约百万。
“这个城市以外来人口居多，”墨菲的声音从“耳塞式通讯器”里传来：“因为是全国小商品批发的重要中转站之一，所以人员流动性非常大。”
“发现被害人的地方，都分布在城市的哪些区域？”陈暮寒沉吟道。
很快，墨菲将数据库里的资料传送到了手机，陈暮寒打开电子地图经过一番搜索之后，决定先以距离他所在位置最近的一处凶案现场作为此次调查的起始点。
此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时段，陈暮寒在公交站牌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搭上了一辆开往目的地小区方向的公交车。公交车上人挤着人，陈暮寒习惯性地躲闪，却发现无论是周围的乘客还是公交车司机，实际上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他的存在。从公交车的车窗向外望去，陈暮寒有些落寞地看着夕阳中的街道行人匆匆而过，慢慢消化着自己已经无法融入“活人的世界”这个有些残酷的事实。
——十二个小时，这是自己这一次能够停留的最长时间，然而对于那些长久滞留在“人间”的“亡魂”来说，他们宁愿就像这个样子，以虚无的状态继续存在着也不肯轮回转世的原因又会是什么？是由于某种没有了结的恩怨，还是没有完成的执念？使他们无法离开这个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