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寒闻言一愕，哑然失笑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才？没有所谓的最短时间，也没有什么捷径，缩短差距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勤练，不断人枪磨合，直到找到自己的最佳手感。”顿了顿，他挑眉道：“不过我说林美女，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要练好枪，该不会是——”
林梦雪静静地看向他，道：“该不会是什么？”
陈暮寒一怔。
——你杀过人吗？
——当然是没有。
——那你呢？林美女你杀过人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迟早有那么一天……
看着林梦雪与他对视的眼神，陈暮寒脑海中却冷不丁浮现起那天在酒店里的情景——当时林梦雪慢慢沁出一抹异样冷色的眸子，还有那双渐渐攒紧、渐渐失去血色的手。
陈暮寒心里隐隐透出一丝不安，而这时的林梦雪已经转过身去，开始一发一发地，向手枪里重新填装子弹。
空旷的训练室里，再次响起沉闷的枪声。
陈暮寒看着林梦雪在冷色的白炽灯下，犹如一支空谷幽兰般孤清倔强的背影，情不自禁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记得当日“金谷城”一战，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的两个人在返回宾馆的路上，林梦雪唯一一次谈到了自己的过去。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的弟弟，刚刚十五岁举目无亲的她，一个自称父亲的“故人”却骗走她童贞的男人……也许对于那个曾经的十五岁女孩来说，她不怕失去一切，只要相依为命的弟弟还在，她就不用独自去面对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然而，弟弟死了，她牺牲了一切却依然没能挽回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暖色。也许正是从那时起，林梦雪就过早地失去了那个年纪少女本该拥有的烂漫笑容。
——没有人该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流泪。
——你也不许。
握住她冰冷的指尖，陈暮寒记得当时自己这样说。
就在那一刹那，他从一开始单纯被林梦雪令人一见难忘的清冷气质所吸引，到忽然变得想要保护眼前这个外表坚强、其实却被命运摧折得脆弱敏感的女子，甚至有一种冲动，想为她挡下余生的所有风雨。
如今的林梦雪自信、独立，却也拒人千里，把所有人隔绝在情感大门之外。陈暮寒不知道，像这样一个孤傲倔强的人儿，究竟要怎么靠近她，才不会亵*渎了她，唐突了她……
“八环——”
一个小时之后，林梦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转身看向身后的陈暮寒，她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已经能找到一点手感了。”
陈暮寒闻言一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晃荡过来。
“进步神速，不愧是咱们专案组所有男警员心目中的女神。”
他道：“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训练强度。如果每天都像这样练习的话，用不了两天，你的手就会疼得抬不起来。”
林梦雪低头想了想，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见陈暮寒不动，抬起异常清冷的眸子，坦然看着他道：“放心，不练枪，只是想一个人再梳理一遍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OK——”
陈暮寒闻言潇洒地挥挥手，转过身朝门口走出几步，下一刻却忽然停住脚步道：
“还记得我那天答应你的事情吗？”
他回头，看着同样静静目注着他的林梦雪。
“我说过，”陈暮寒平静无波地道：“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的手，有一天因为杀人而染血。”
林梦雪不说话，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良久——
轻轻呼出一口气，林梦雪道：“嗯，你的话我记住了。”忽然如昙花一现般淡然一笑，道：
“谢谢——”
走下市局办公大楼前长长的台阶，陈暮寒站在一片空旷处，抬头仰望深远的星空。
夜凉如水，让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自从他参与到“剥皮手”这个案子里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这期间，不但被绑架少年依旧下落不明，而且还不断有人在专案组的眼皮子底下、接二连三地被杀。最初的时候，恐怕任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一起普普通通的“绑架案”，居然会随着案情的发展，衍生出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枝节，牵扯出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
案子久久不破，社会上已经流言四起，各种小道消息更是铺天盖地，老何和林梦雪目前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尤其是作为专案组的小组长，林美女虽然表面上自始至终给大家一种淡定自若、运筹帷幄的印象，但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无疑也担负着一份旁人无法分担的沉重。陈暮寒看得出来，现在整个警队上下都在寄希望于接下来的这次抓捕行动，寄希望于通过“狙击手”这条线索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扭转长久以来被“剥皮手”这些人牵着鼻子走的被动局面。
然而前路依旧茫茫，他们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杀手组织无疑非常强大，甚至可以说是陈暮寒入警以来前所未遇的可怕对手。
这些神秘的杀手似乎凭空出现，又仿佛有备而来，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道杀戮之门。他们隐藏在黑暗中，凶残冷血、深不可测，用解剖刀、用狙击枪，任意肢*解、洞穿着那些有罪或者无辜的生命，视人如蝼蚁，杀人如草芥，肆意玩弄着人类内心深处面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而反观他们下手的对象骆笑天，除了目前怀疑他是贩毒集团的幕后黑手之外，此人十年之前的身份履历却是查无此人、往事成谜。
陈暮寒直觉，整个事件恐怕远远没有如今众人已知的那么简单。
——究竟什么才是“剥皮手”他们行凶杀人的真正动机？
——“七杀”，到底是怎样的一些人？
“我方的狙击手已经就位。”
站在办公桌前，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精细到每一栋建筑物的街道房屋布局图，老何道：“局里部署的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目前也已经全部到齐。”
专案组租用了目标公寓附近的一栋民房作为临时指挥中心，从这里可以看到“玄武”藏身的老式六层楼。楼下狭窄的街道两旁林立着许多商铺，此时人来人往，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是陈暮寒知道，这些摊主、行人中间有许多是警方便衣乔装的，整栋公寓楼从现在开始，已经处于24小时严密的监控中。
“公寓楼对面的那栋建筑，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正对着目标公寓的，是一栋半新不旧的商业大厦，此时看上去是已经人去楼空、无人经营的样子。研究完地图，陈暮寒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向外观察问道。
老何沉吟道：“从前是一家百货大楼，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如今被某个大集团收购，正打算拆掉重新盖写字楼。”
“非常好的狙击角度。”陈暮寒转过身，看向他道：“从大厦那边，刚好能看到公寓六楼‘玄武’家的窗户。”
“这点我已经考虑到了。”老何道：“昨晚我已经派人将那栋楼通宵清理过，现在有一个五人小组蹲守在那里。”
陈暮寒点点头。五个人要守住一整栋大楼，虽然警力稍嫌不足，但现在到处都需要人，这恐怕也是警队能派出人手的极限了。
“‘玄武’他人现在怎么样？”
老何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被他几个手下保护着，躲在两室一厅里不敢出来。妈的这哪是什么‘玄武’？简直就是一个龟孙子。”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他‘狙击手’上钩了。”林梦雪道。
陈暮寒想了想，道：“你们的备用方案是什么？”
林梦雪和老何对视一眼，老何一摆手道：“这个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靠，连我都瞒着，还是不是兄弟了？”
见老何笑得一脸讳莫如深，陈暮寒扯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不说拉倒，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这回别等遇到麻烦了才想起我来。”
“放心吧，”老何道：“这次的计划绝对万无一失，只要那个‘狙击手’敢来，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陈暮寒摇头道：“话可别说得太满，不是不信任老哥你，你是没亲眼看见‘朱雀’被‘狙击手’一枪爆头的样子，看见了绝对会留下心理阴影。现在满大街都是他的活靶子，‘万无一失’这种话还是先别说得太早。”
“你不相信老哥我，还不相信你们林大组长吗？”老何故作神秘地道：“林组长可是给咱们行动小组带来了一件‘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陈暮寒看向林梦雪，惊讶地道：“该不会是——”
一句话未说完，林梦雪打断他道：“陈警官，现在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她道：“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跟着何队，保证行动小组组长的安全。”
老何一听不同意道：“这哪成？暮寒，从现在起你跟着林组长，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陈暮寒苦笑道：“我说二位领导别争了，把我掰成两半儿算了。”
林梦雪看着老何，认真地道：“接下来所有的行动，都需要何队你在一线亲自指挥，责任重大。我只需负责在后方策应和处理突发状况，所以相对来说很安全。”
陈暮寒也点头道：“老何，这么多年搭档下来，我知道你关键时刻容易冲动，我也觉得还是跟着你比较让大家放心。”
老何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叹气道：“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今天是第一天，”陈暮寒道：“你们说‘狙击手’他究竟会不会来？”
“一共有七天时间——”
林梦雪幽幽地道：“我想，他会选择在所有人都觉得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
什么时间，才是“最不可能”的时间？
整整四天过去了。
连续九十六个小时不分昼夜、高度紧张的监视蹲守工作下来，到了第五天的头上，每名严阵以待的警员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显现出了疲态。
焦躁的情绪开始在行动队伍中蔓延——
“那‘狙击手’不会是怂了，不敢来了吧？”
“说不准。你想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他‘狙击手’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有埋伏还往你枪口上撞？”
“所谓杀手不是最讲‘信用’的吗？说好的七天，七天之内没干掉目标，他以后还怎么在圈儿里混？”
“你小子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这年头儿杀人犯还跟你讲‘信用’？我现在就敢打赌，那孙子这次绝对是不敢来了。”
“好啊，赌就赌，你说咱们哥儿几个赌什么吧？”
从外面晃荡了一圈儿回来，陈暮寒走进临时指挥中心，脸上依然带着标志性的懒散笑容。
“怎么样？”林梦雪问。
“现在大家都在打赌‘狙击手’究竟会不会出现，”陈暮寒道：“目前相信会出现、和认为不会出现的，比率是3：4。”
“也就是说，眼下有一半儿以上的人都认为，‘狙击手’不会来了？”林梦雪沉思道。
“没错，”陈暮寒用衣角擦了擦墨镜，悠然道：“看来，林美女你说的‘所有人都觉得最不可能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烈日下，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里，何崇志用望远镜观察着街对面的六层公寓。虽然视野范围内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武警特勤支队的狙击手此时正埋伏在楼顶的某个位置。
“飞鹰，你能看到什么，回答！”
隐蔽在阵位里，全副武装的狙击队员正通过瞄准镜，观察着公寓周边所有人或者物的一举一动。
正午阳光的炙烤下，一切都蒸腾着热浪，这个时间段，恐怕连狗都躲在阴凉处吐着舌头喘气。飞鹰回复道：“报告，没有发现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