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雪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叹道：“陈暮寒，你这个人果然不适合做警察。”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林立的楼宇道：“人情不能取代法理。别忘了，我们是执法者。”
“法理不外乎人情——”
陈暮寒推开笔记本电脑，换了个更舒适懒散的坐姿，低笑道：“人间法理人间事，我们总归是人，又不是机器。”说着，将手机里一条新闻头条回敬给林梦雪。
林梦雪低头一看，标题一目了然：“国外一男子欲举枪自杀，警察击毙自杀者，成功阻止自杀。”
陈暮寒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在这个案例中执法者程序合理，没毛病。但是，你不觉得这里面好像缺了点什么吗？”
林梦雪皱眉：“缺了什么？”
“人性。”
陈暮寒道：“这个案子发生在美国，如果是在中国的话，绝对不会让这种没有人情味儿的事情发生。”
林梦雪慢慢转过身来，皱眉道：“陈暮寒同志，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想法很危险。”
陈暮寒“啧”了一声，忽然一脸不正经地笑道：“我说林美女，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就又认真了？做人不要这么严肃，要经常笑一笑，尤其是美女。”叹气道：“放心吧，我在东北老家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为了那几千块钱的死工资也不敢学‘七杀’去什么‘替天行道’。这年头儿一心为公无私奉献也就在工作总结里写写算了，人生不易，有谁一天到晚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被迫营业？”
林梦雪看着他，无奈摇头，想了想道：“你认为，何队他下一步会考虑同‘玄武’合作吗？”
“应该会吧，”陈暮寒摸着下巴，沉吟道：“现在上头要求老何七天之内抓到‘狙击手’，而这个‘狙击手’也恰巧扬言七天之内爆掉‘玄武’的头。眼下这个案子是三方对峙的局面，先联合实力弱的一方去对付强的一方，无疑是对咱们最为有利的一种方案。当然——”他目光一沉，道：“到最后轮到咱们收网的时候，不论他大小强弱，这两股势力通通给他吃干抹净。”
第二天，市局刑侦大队队长办公室。
“什么？”
“你把‘玄武’放了？”
陈暮寒有些吃惊地道。
何崇志则不慌不忙，安抚他道：“老陈你先别着急，老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咱们表面上放‘玄武’走，而实际上是暗中将他监视保护起来。”
陈暮寒皱眉道：“你是打算把‘玄武’放出去做饵，再来他个引蛇出洞？”
“没错。”
“那你怎么能保证那‘狙击手’会乖乖听话，把自己洗干净了送上门来？”陈暮寒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提出异议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那‘狙击手’可没有那么笨，如果他嗅出咱们计划的味道，七天之内不肯露面，难道咱们就要保护‘玄武’他一辈子？”
“放心，我敢担保这‘狙击手’七天之内一定会露面。”
老何正色道：“杀手这个行当，最讲究的是‘信誉’，他既然敢公然向‘玄武’下战书，还约定了最后的死亡期限，就说明这个人的行事风格非常高调，完全没把骆氏集团和我们警方放在眼里。我已经让刘二在黑白两道儿上四处散播消息，就说这神出鬼没的‘狙击手’，在做掉金谷城的‘朱雀’之后，又扬言要在七天之内爆掉‘玄武’的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所以如果这回‘狙击手’七天之内还不出现的话，就相当于他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又是那个刘二？”陈暮寒不解地道：“我倒是有点儿好奇，当初你究竟是怎么将那个比泥鳅还滑的家伙，给发展成线人的？”
“有一点你说得没错，刘二这小子还真他娘的比泥鳅还滑，我当初就是被他的一个案子给惊艳到了。”
提起那个案子，何崇志感慨良多。话说最初这刘二被他逮到，是因为在网上“贩毒”，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小子却一如既往、卖的是假冒伪劣产品——用明矾来冒充冰*毒，用多酶片来假装是麻*古，也就是贩卖“假毒*品”。
每次发货刘二都会在包装里准备一袋茶叶、一袋明矾，还附上一张明矾化验单。警方笔录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表示这是做好两手准备，一旦被查到，就咬定说自己是卖茶叶的，明矾只是赠品。
“成本5块钱的明矾，被他在网上卖到1000块一包，而且还货到付款、包退包换。”老何道：“要知道毒*品这东西，单凭肉眼看不出来异样，只有等到吸的时候才能发现真伪。”
一想到那些买到假货的瘾君子，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吸一口明矾时的样子，陈暮寒不禁脸肌抽动，差点儿憋出内伤。
“当然了，刘二他就是吃准了那些买家，就算是拿了假货也不敢报案，而且从交易记录上来看，要求退货的人还真是没几个，大多数上当的都自己认栽了。”
“最后怎么判的？”陈暮寒忍住笑道。
“能怎么判？”老何道：“按贩毒定罪，他卖的明显是假货；按诈骗定罪，他又寄过去了明矾化验单。”他叹道：“总之，目前法律上关于贩卖假毒*品应该如何定刑还有争议，甚至有人建议，这种事情应该交给物价局管，告他把明矾卖太贵了。”
“后来怎么样，难道就这么把他放了？”陈暮寒道。
“当然没那么容易，也不看他是落在了谁手里，就算不死也让他小子脱层皮。”
老何清了清嗓子，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当时我就跟他说，像他这种情况要是按照‘诈骗罪’判，至少要关上10个月；若是按‘贩毒未遂’判，少说也要一年半。不想坐牢的话，就将功赎罪，当我的线人。”
“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果然还是老哥你有手段。”陈暮寒朝他比了个“牛*逼”的手势，由衷表示服气。
何崇志却摇头叹气道：“其实后来我倒是觉得，当初应该留着刘二的网店一直开下去，让劣币驱逐良币，扰乱毒*品市场，这也堪称是打击网络毒*品交易的一条新思路。”
想了想，陈暮寒道：“你觉得，刘二他这个人靠得住吗？”
老何沉默了一下，道：“怎么说呢，这个刘二虽然平日里吸毒行骗，但是良心未泯，甚至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有那么一点儿正义感，我想我应该不会看错人。”
陈暮寒点点头，道：“好吧，兄弟我这回全力支持你的计划！”
“怎么全力支持？”老何调侃道：“就凭一张嘴，全力口头支持？”
陈暮寒摊了摊手，无奈地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对方手里可是‘长狙’，有效射程1000米以上。”拍了拍腰间的配枪，道：“咱们的标配是什么，超过50米连牛都打不死的64式‘小砸炮’。就算我枪法再好，可是奈何硬件不给力啊？”
“要不要我去给你申请一把95式狙击步枪？”老何闻言，认真地道。
陈暮寒连连摆手，苦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术业有专攻，除非‘狙击手’肯放下大狙跟我拼手枪，否则这种出风头的活儿，还是交给武警部队去干吧。”
“对了，”陈暮寒想起什么，问道：“‘玄武’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躲在他尚义路那边的一套公寓里，整天足不出户，一日三餐生活用品，都是让手下给他送上去。”老何冷笑道：“这个道儿上传言能随随便便就把人逼到家破人亡、倾家荡产的‘玄武’，谁能想到事到临头，这龟孙子却这么贪生怕死。”
下午的工作部署会议上，所有相关人员到场，老何给大家详细说明了这次诱捕“狙击手”的计划方案和各部门的任务分工。
“目前‘玄武’藏身的尚义路，属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周边环境复杂，人流量和车流量都非常大。”
背后是高清的昆明全市市区地图，老何道：“尚义路是正在升级改造中的老城区，特点是街道狭窄、房屋密度比较大。因为有建筑物的遮挡，所以可供‘狙击手’埋伏的场所就比较有限，这一点非常有利于我们接下来锁定住监视布控的范围。但是与此同时，这个地段对我们实施抓捕还存在比较不利的一面——”
以目标公寓为中心，何崇志在地图上标识了一个圆圈儿，道：“这一带区域的人口密度很大，外来人员、流动人员多，这就加大了我们外勤干警及时有效排查可疑人员的工作难度。同时，”他顿了顿，道：“在这里一旦发生枪战，一公里半径之内，所有的干警和周边群众都有可能会成为犯罪分子的狙杀目标，所以行动如果失败，那么造成无辜人员伤亡的几率就会非常高。”
“既然存在风险，难道我们不能把‘玄武’换个地方监视保护起来？”有人建议道。
老何道：“我们现在是要利用‘玄武’这个饵，来钓‘狙击手’这条鱼。保护‘玄武’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否则大可以直接把人关进看守所，但是这样一来‘狙击手’这条鱼就不会咬钩了。局领导要求咱们在七天之内破案，如果我们只求万无一失，那就可能失去这唯一一次抓捕‘狙击手’的机会。”
说着何崇志看向林梦雪，林梦雪从座位上站起来，道：“作为专案组的组长，我赞成何队的方案，同时提议何队担任本次行动小组的组长，全权负责本次诱捕‘狙击手’的行动。”她看向众人道：“有时候，冒险是必要的、值得的，但是同时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做到不让无辜群众受到伤害。上级部门已经协调武警部队最优秀的狙击手前来支援我们的行动，今天晚上就会就位，所以在座的每一位参与本次行动的同志，大家都有责任、有义务与兄弟单位并肩协同作战，同时，用我们的生命保护好周边群众的人身安全。”
会议结束，看着所有人渐渐散去，只有陈暮寒一脸落寞地叹气。
何崇志看在眼里，奇道：“怎么了老陈，你还有不同意见？”
“意见倒是没有，”陈暮寒叹息道：“只是觉得案子进行到现在，好像接下来完全成了狙击手之间的高手对决，已经没咱们普通老百姓什么事儿了。”
“现在就打算搬个马扎儿看神仙打架，我看你想偷懒还早了点儿，”老何道：“毕竟计划是死的，而人是活的，谁也不敢保证在接下来的七天里，情况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
“没错，”林梦雪也有些担忧地道：“虽然这次行动有武警部队的配合，但是从‘狙击手’在‘金谷城’的表现来看，这个人行事风格非常冷酷，手下不留活口，为了狙杀目标，根本就不在乎会死多少不相干的人，所以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看陈暮寒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老何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调侃道：“怎么了，该不是在担心这次行动，被兄弟单位抢了你‘警界新人王’的风头吧？”
鄙夷地看了看老何搭在肩上的手，陈暮寒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哼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姓陈的是那种人了？咱哥俩儿搭档这么久，你怎么连这点儿默契都没有。我只是在想，咱们目前所有的计划部署，都是建立在预判对方只有‘狙击手’一个人行动的基础之上，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假如对方不是一个人呢？”
“你是说？”林梦雪心头一动，轻轻蹙起眉道。
陈暮寒点点头，道：“别忘了，那个在夜总会杀死‘白虎’的女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再露面。或者说——”他摸着下巴，沉思道：“这杀死‘白虎’和杀死‘朱雀’的，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