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盏铜灯，不多不少……”
孟叶低声自语道：“果然和古卷中所说的一模一样。”
“你发现什么了？”陈暮寒走过去问。
孟叶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事先说好的，到了现场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互不干扰。”
陈暮寒面部一抽，怎么也没想到这姓孟的会不近人情到这个地步。他冷笑了一下，举着手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开道：“五米远的距离，这总可以了吧？”
孟叶不再理他，又回去举着手电查看佛像和神龛后面的壁画。陈暮寒也转身走到相反的方向，去观察地面上的人形标记。
三名死者倒地的位置都分布在石室中央鎏金铜树的周围，一人在树前，两人在左右，第四个方向上没有人，只有一小滩凝固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口。综合现场情况和嫌疑人的供述可以大致推测，这四个人几乎是同时遇袭的，其间没有搏斗的痕迹，甚至黑暗中连袭击者是人是鬼都没看到。此外还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那一女一男两名主犯却安然无恙，从头到尾都在石室里来去自如。
此时陈暮寒站在三个人形标记中间围成的空白区域，试图想象袭击可能来自的方式和方向：黑暗、惨叫、剧痛、倒地挣扎的人、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还有那漠然走远的一女一男，以及“眼睛”……
是的，嫌疑人临死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睛”，究竟指的是什么东西？
说到“眼睛”，陈暮寒心中猛地一动，不由想起了此前托林寺失窃的“古格银眼”，他一直有种预感，就是这两桩文物失窃案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
首先，两个案子的作案人目标都非常明确，绝不拖泥带水。前一个案子被盗的佛像失而复得，只唯独不见了铜像的“眼睛”；而眼下这个案子除了丢失了两件用途不明、价值不明的古物之外，作案人对于现场不计其数、价值不菲的金银器皿也是视若无物。由此可见，这些人盗窃古物的目的，似乎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那么简单。
其次，这两个案件的现场都出现了一种人面鸟身造型的神物——“迦陵频伽”。托林寺本意为“飞翔寺”，“古格银眼”所在的杜康大殿的天顶上就绘制了大量“妙音鸟”的图案；而在古格遗址的这间地下佛殿里，石室中央的鎏金铜树上，也赫然有一只铜铸的“妙音鸟”。那么在这两起案件中，“迦陵频伽”究竟有着怎样的象征意义？或者说，它的存在究竟是在暗示着什么？
再有就是，两个案子似乎都和“眼睛”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陈暮寒走到鎏金铜树前，重新打量眼前的这只做工精致的“迦陵频伽”，毕竟四名嫌犯就是在这株鎏金铜树附近遇袭的，可惜这只铜鸟不是活的，否则陈暮寒倒是可以问问，那天发生在它眼皮子底下的一切。
多布杰说这“迦陵频伽”是一种来自佛国的神鸟，歌声美妙动听，是引领尘世中人进入“极乐世界”的使者。而这只铜铸的“妙音鸟”上面镶嵌着红珊瑚、绿松石，造型堪称优美，栩栩如生，但若是近距离仔细观察的话，唯独那一双“眼睛”的位置有些怪异。
他试着拨动了一下铜鸟的左眼，没想到这只“眼睛”居然转动了个方向，露出背面“瞳孔”一样的图案！陈暮寒暗自称奇，又继续去调整铜鸟的右眼。
“别碰！”
陈暮寒听到孟叶的一声急喝，但是已经晚了！
只听一道尖锐的金属破空声从石壁一侧传来，幸亏陈暮寒学枪的时候苦练过在暗室里打移动靶，听声辨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手电一格，“当”地一声，手电连同袭击他的东西双双被震飞了出去。
陈暮寒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黑暗中一道人影猛地朝他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
“嘿你——”
陈暮寒挣扎着要动，却被来人死死地按住，只听得周围忽然机括发动声大作，锐器划过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在两人身体上方交织成一片！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四周的声音才彻底安静下来。陈暮寒又屏息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臂抽出来，推了推上面的孟叶。孟叶缓缓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棒球帽不见了，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煞白。陈暮寒也坐了起来，两个人一时无话，显然都惊魂未定。
“想找死的话下次离远点儿，别连累别人。”
半晌，孟叶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愠怒。
两支手电滚落在地上，照出散落一地的铁质箭镞，与此前他们在停尸间看到的那枚相比，这次的形制更加轻薄短小，却数量惊人！
此情此景之下，陈暮寒确实无话可说，刚才如果不是两个人应变及时，很可能现在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两具尸体。但毕竟事已至此，无论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陈暮寒拾起手电站起身来，正要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却发现石室的布局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见鎏金铜树上的那只“妙音鸟”，不知什么时候彻底调转了一个方向，原本鸟头的方向是对着门口的，现在却变成了鸟头朝向了佛龛。
陈暮寒用手电照在那只差点害死他的铜鸟脸上，发现铜鸟的双目仿佛活了一般，流转着诡异的光，鸟嘴也变成了张开的样子，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正在催动着它不断开合！
——靠，这不是在做梦吧？
陈暮寒朝着佛龛的方向望去，却立刻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时间被眼前的异变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三尊佛像背后原本那幅“坛城净界”的壁画不见了，露出了一个散发着青蒙蒙光线的狭长洞口，洞口里弥漫着发着蓝光的雾气，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影子”在光芒里来来回回地飘动。而与此同时，佛案上的上百盏酥油灯突然之间被什么点燃了，火焰却不是正常的明黄色，而是一种透着死亡气息的青白，仿佛星星点点的鬼火，诡异地漂浮在空中！
过了好一会儿陈暮寒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那一女一男曾经开启的那个神秘空间。
忽然一个身影越过他，径直朝着空间内部走去，陈暮寒下意识地将人拦住道：“目前情况还没有搞清楚，不要贸然私自行动！”
但是孟叶却似乎充耳不闻，冷冷地推开他，几步就消失在了雾气般浓稠的光芒中。陈暮寒“啧”了一声，暗骂这姓孟的还真是不识好歹。可眼下这种情况之下，也不能由着他自生自灭——不管怎么说，自己刚刚才莫名其妙地欠了对方一个不算小的人情。
陈暮寒闭了闭眼，心说也罢，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这次也只能豁出去了！
一脚踏入空间内部，陈暮寒立刻感觉周围的温度明显下降了好几摄氏度，他试着拂开眼前丝丝缕缕的发着蓝光的雾气，却发现它们就像是跟他不在同一个次元里一样，径直从他的手掌中间穿了过去。
陈暮寒皱眉，心说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他转过头去找孟叶，却发现他正背对着自己，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发呆。
“嘿木头，这地方非常不对头，我看今天还是……”
说话没人味儿，办事没人气儿，说他是根木头都是抬举他了。然而走到那人身后，陈暮寒忽然注意到这时孟叶背影所传递的讯息和刚才那会儿不一样了，刚才是很淡漠平静地站着，而现在却全身紧绷。
“他们就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你难道，看不见吗？”孟叶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传到陈暮寒的耳朵里时，居然也染上了周围空气的阴冷与诡异。
——他们是谁？
——谁在这里？我他娘的应该看见什么？
自打进入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鬼地方，孟叶的状态就明显开始不对劲了，陈暮寒直觉再这样待下去肯定会出事，但是生拉硬拽、打晕了拖走这种事，说实话他还真做不出来。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陪你走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陈暮寒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要留你自己留下，恕我不奉陪了。”陈暮寒说完就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并不是他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好奇，但是他陈暮寒出门办案有一个一贯的原则，那就是：无论你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也首先要有命能活着把秘密带出去才行！
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刚走出去几步就已经看不见孟叶的身影。18步，从距离上判断应该可以看到门了，但是前后左右，却依然除了浓雾还是浓雾。
——难道走错方向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一道深色的影子从视野的边缘掠过。陈暮寒猛地回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的，除了深不见底的淡蓝色雾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够了姓孟的，”陈暮寒怒道：“老子现在没心情陪你玩捉迷藏！”
浓雾使视野受限、能见度极低，发出的声音更像是被丢进了无边无际的虚空里，连个反射回来的回声都没有。陈暮寒皱眉：难道这个空间大得超乎想象？或者是声音被什么东西吸收了？
镇定下来仔细想想看，刚才那道影子绝不会是孟叶，因为人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更何况连脚步声都没有。“难道这里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会活动的‘东西’？”这样想着，陈暮寒不由得从心底打了个激灵，他换了另外一个方向，想着只要先找到了空间的边界，自然就能找到出口。但是接下来不管他朝哪个方向走、不管走出去多远，就像是原地在兜圈子一样，四周还是那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诡雾。
就在陈暮寒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开始焦躁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几米开外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谁！”陈暮寒立刻追过去。
那道人影就像是站着等他一样，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跑开。然而陈暮寒越是接近，就越是感觉那条“影子”根本不可能是人，太长了，至少有七八米高，一开始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个人，而实际上只是一个酷似人形的巨大的阴影。
距离越近，影子的轮廓就越模糊，等到陈暮寒来到跟前的时候，人影居然消融在周围的雾气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妈的，难道还真的是见了鬼了？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
陈暮寒一惊，一回头就看见孟叶那张惨无人色的脸。陈暮寒定了定神，这才慢慢将手从腰间的枪套上放下来。不用说，他陈暮寒自己现在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乱闯没有用，”孟叶道：“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又来这套？陈暮寒简直忍无可忍，冷笑道：“别告诉我，你说的‘他们’，就是那些被古格王封印在这里的亡魂！”
孟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半晌，他放开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嗡巴玛夏瓦热帕的，
南巴修纳嘎南，
达雅塔萨瓦沃热达，
哈纳哈纳班则纳惹恰惹恰所哈……”
孟叶微微垂目的样子，肃穆如神佛，陈暮寒当然听不懂他在念什么，但大致能猜想到那应该是一种有韵律的经文。
“跟着我念，你就能看到他们真实的样子了——”
陈暮寒将信将疑，但是眼下正在发生的、这一系列不可用常理解释的事件，又由不得他完全不相信。闭上眼睛循声默念了一会儿，慢慢地，他开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四周的空气里渐渐凝聚成形。
他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周围影影绰绰地，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