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公司出来，韩霏就朝着北溟饮品公司的方向开去。她的外表极为沉静，而内心却被一种极度的溃败感所笼罩着。
变化为什么如此突然？不是说萧云帆已经离开北溟了吗，那为什么美人松茶饮还会突然发招，以至于绝地重生。
雨露原定的新春促销计划也因此而被迫停止，这更不能不让她更加憎恨萧云帆。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偏偏要跟自己，跟红火做对。极端的自尊心让她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有一种几乎要被憋死的窒息感。
她觉得红火就像一个高贵文明的绅士，却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穷光蛋打了一记耳光，而自己却欲辩无言，只能把掉落的牙齿和着血吞进肚里去。
他给萧云帆打了几次手机都不通，后来她想到了程雪雁，只要找到程雪雁自然就会找到萧云帆。
她一定要找到萧云帆，要把一切带有羞辱成分的词汇当着他的面，全部用在他的身上。她知道这样做并不能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但至少可以不让萧云帆太过自鸣得意，并且可以彻底把压抑在胸中的那股郁闷好好地疏泻一番。
30分钟之后，北溟饮品公司的字样出现在了韩霏的视线之中，她把车子开进大门，在办公楼的旁边停好车。
进了办公楼，门卫问她找哪位？
韩霏说：“我要见程雪雁小姐。”
门卫愣了一下，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韩霏平静地说：“请你通报一下，就说山城红火的韩霏求见。”
门卫迟疑了一下说：“请稍等，我先打个电话。”
门卫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在电话里说了几句，随后放下电话对韩霏说：“董事的办公室在顶层，她请您上去。”
韩霏不由一怔，她不知道程雪雁什么时候成了董事长。
只是稍一迟疑，她便答道：“谢谢。”随后，便向电梯走去。
电梯到了六楼，门一开，韩霏就看见程雪雁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正站在门口的位置等着她。
“你好，韩小姐。”程雪雁微笑着伸出手说，“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韩霏也伸出手，轻轻地跟程雪雁握了一下。
程雪雁说：“到我办公室吧。”
“好的。”韩霏点点头，跟在程雪雁后面来到了办公室。她在屋里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狭小阴暗，布置简陋，丝毫看不出这里居然会是北溟饮品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
程雪雁笑笑说：“韩小姐请坐。”
然后，给韩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说：“喝点水暖和一下，这里小了一点，我们把采暖费的钱省出来投入市场了，所以，就请韩小姐委屈一下。”
韩霏这才明白程雪雁为什么在屋里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棉服。她接过水，随手放在一旁说：“程小姐想必知道我的来意。”
程雪雁坐下说：“是和云帆还是和北溟有关？”
“这有区别吗？”韩霏冷笑了一声说，“我只想知道他在哪。”
程雪雁的脸显出了一种凄凉的神色，她缓缓地说：“云帆……云帆已经不在了。”
韩霏不屑地一笑说：“程小姐说谎的本事可不怎么高明，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他，对他这种出尔反而，始终躲在幕后不敢见人的人，我除了鄙视之外，不会再有第二种情绪。”
程雪雁站起身望向窗外，淡淡地说：“云帆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天国。”
“你说什么？”韩霏的身体不由一震，她惊诧地望着程雪雁。
程雪雁回过头，平静地说：“三个月前，云帆就已经……不在了。”
韩霏已经明白了程雪雁的话中的含意，她站起身喃喃地问：“那这一切……是谁？”
程雪雁说：“是水。”
“什么？水？”韩霏再次惊诧地望着程雪雁。
程雪雁平静地说：“水一样的思维，带给我们水一样的觉悟。水是什么？是道。什么以小搏大，以弱胜强的策略，皆是术，是虚妄。只有道，实相无相，恒变恒动。”
韩霏深思了片刻，难以置信地说：“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
程雪雁淡淡地笑了笑说：“得救之道并不难，说白了就是六个字：自救、他救，互救。谁若是领悟了其中的含意，谁就会像水一样强悍。”
“像水一样强悍……”韩霏喃喃地念了一句，不由把目光也望向了窗外。
2.
3月1日，《山城经贸新闻》在头版的显著位置，大篇幅转载了一篇文章：
《美人松茶饮被曝——致内地58名儿童出现莫名中毒症状》
据境外媒体报道：日前，北京、山城、成都、长沙等地的58名消费者陆续发现，自从给孩子饮用了由北溟饮品公司生产的高钙型美人松茶饮之后，均出现呕吐、腹泻、皮肤出现血点，低热等中毒症状。报道称，美人松茶饮除高钙型之外，还有豆奶型、无糖型、普通型三种。此次中毒是否涉及其他三种类型产品还不得而知。
家长们怀疑该饮料已被污染，并要求生产厂商马上澄清事实真相。据悉，此事引起了山城市质监局的高度重视，并且已经介入了事件的调查，目前尚不能确定传闻是否属实……
一石激起千层浪，《山城经贸新闻》转载之后，仅在3天之中，全国数十家的网络、报纸、乃至电视媒体纷纷以此为题，转载了这篇文章。一时之间，本已渐渐平静的饮料市场，又在“有毒美人松”事件中再次掀起波澜。
在媒体的广泛传播之下，不明真相的消费者或是义愤填膺，或是牢骚报怨，或是跟着人云亦云地传播起这则消息。各地美人松茶饮经销商和消费者的追问电话也蜂拥而至，有的要求退货，有的要求退款。正如这篇报道所说的，虽然不能确定这则传闻是否属实，可毋庸置疑的却是，美人松茶饮在各地的销售量却纷纷锐减，并引发了消费者的大面积恐慌。
……
3月9日上午9点，北溟饮品公司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参加会议的12名中高层管理人员如约而至。这是公司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将五城市直属办事处经理第一次召回总部议事的会议。
大家如临大敌一般地正襟危坐，从各自肃然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此次事件对北溟的影响的确可见一斑。
时间过了五分钟，负责会议记录的秘书在谢思涵耳边轻声问道：“谢总，可以开始了吗？”
谢思涵看了看表说：“稍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谢思涵离开会议室，拨通了程雪雁的手机，态度严肃说：“程董事长，大家已经到齐了，都在等你。”
话筒里传出程雪雁平静的声音：“思涵，不要等我了，你们开始吧。”
谢思涵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真的不来了？”
程雪雁说：“有你在，我去不去都一样。”
“你可真会做甩手掌柜。”谢思涵叹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注意身体。”
程雪雁笑笑说：“我会的。”
谢思涵挂了电话重新回到会议室，她环视了一下与会的人员，说道：“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事情见报之后，我们迅速对事件的真伪进行了一系列的相关调查。下一阶段所采取的公关策略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在正式实施之前跟大家沟通一下实际情况，经过充分的讨论之后，我们再确定一套切合可行的办法。”
生产总监刘仁轩首先发言：“事件的本身纯属无稽之谈。产品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这绝不仅仅只是一句口头禅。我们会幼稚到拿生命开玩笑的地步吗？我们每一批次的产品除了自己检验出厂外，都会定期送交市里的质监、卫生部门检验备案。从产品投产一直到现在，我们一共提交了1681批次的产品，经过检验全部合格。而且此次事件爆发之后，市质监局的驻厂监督人员持续对我们的生产进行每天监督，都没有发现产品被污染，也没有发现含有任何有害于人体的物质。”
市场部经理任宣宇说：“新闻的来源我们已经委托商业调查机构调查过。第一个发布新闻的是一家在加拿大以个人名义注册的网站，我电话跟他们联系过，他们的回答是，在2月下旬，接到过消费者的投诉信息，可事件所在地的质监部门却没有得到任何消费者对咱们产品的任何投诉。先不说这家网站的资质，我们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自己的消费权益受到侵害时，我们会找国家权利机关进行投诉，还是选择一家不知名的境外媒体。”
刚刚升任销售总监的陈涛接过话头，说：“各地的办事处已经咨询过当地的卫生监督部门和医疗机构，均没有发现报道中所称的相关中毒患者的记录和投诉。”
刘仁轩说：“市质监局那边我打过电话，截止到昨天为止，尽管咨询的人很多，但因喝美人松茶饮而导致身体不适的投诉没有接到一例。”
陈涛看了看众人说：“其实，整个事件的性质已经很清楚了。这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栽赃嫁祸，而是一场人为蓄意的商业谋杀。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美人松茶饮的牌子一旦被毁了，咱们这个企业也就跟着死了。”
北京办事处经理问：“不错。他们的动机已经昭然若揭，可这个幕后‘凶手’究竟是谁呢？”
南京办事处经理回答：“谁最有可能在这次事件中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成都办事处经理说：“除了雨露之外，没有人会比他们获益更大。”
财务总监高虹苦笑着说：“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就是雨露做的，这跟吃了黄莲的哑巴没什么分别。”
人事部经理说：“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向思考：媒体难道就没有充当凶手的角色吗？像《山城经贸新闻》这样不负责任的转载，不仅不会让消费者更清楚事实的真相，反而会乱上加乱，让人们愈发不知所措。”
任宣宇说：“媒体不明真相的报道，让消费者更加没有理性可言。整个事件，可以说是有理性的人，策划了一场让本就不理性的人变得更加不理性的事。”
陈涛说：“不管怎样，我们的品牌已经遭受了极大的伤害。我们必须要竭尽全力保护它，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是一场为了真理真相的生死之战。”
谢思涵说：“违反了游戏规则的游戏已经改变了本质，这样的玩法伤人害已。规则是什么？是道。破坏了规则，就已经和道背道而驰了。事实上，无论我们怎么做，这次事件对我们的负面影响在短时间内都难以消除。大家一定要有必胜的信心，我们会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大家事实的真相。”
会议在一种严肃而充满了必胜信心的氛围中进行，每位与会代表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谢思涵也愈发地成熟了，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平静如水，处变不惊。
她更加深深地了解：道，虽然能够包容万物，包容黑白，却绝不容颠倒黑白。
……
春天的脚步近了，山城的春天比往年似乎早了许多。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西郊墓园的小路虽有些潮湿，却还不至于泥泞，踩在上面有一种松软的感觉。
程雪雁一个人站在萧云帆的墓碑前，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照片。照片里，他的容颜依旧。
微风吹在脸上，轻柔得像情人的手，风里带着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花草的味道，似乎一切的生机都在这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着。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轻风和流云仿佛也在应和着这首动人的曲子。
坟头上，去年洒的那些花籽，已经从土里钻了出来，遍布其间。没想到它们的生命力竟然是如此顽强，像一颗颗紫色的星星一样点缀其间，甚是壮观。
程雪雁望着那些鲜艳的紫阳花，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感觉这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被自己的身体紧紧包裹着，血脉相连的心灵之间也在产生着同声相应的共振。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脸上绽放出了春风一样的笑容。
李铁君
二零零九年春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