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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1.

陈涛的这个消息不免让程雪雁的心里顿时为之一亮,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重大发现,也是一个非常值得尝试的新思路。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让特别可乐从当前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是啊!在农村市场,走出一条属于自己路,这真的是一件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正如父亲程丙山所说:“存在决定意识,而存在变了,意识也要相应的转变。”

此时此刻,她似乎真的感悟到了“变化”的奇妙。

变化是道,是法,是自然,是规律……亦或它什么都不是……

变化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而是处在变化之中的人,才把它分成了好坏。为什么很多事情,只要加了人的意愿,就把原本自然而然的事物变得不再自然了呢?

想到这里,她就不再往下想了?因为再想下去还会有若干种不同的答案,可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呢?

或许,正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抓紧时间把自己该做的做完。

早孕反应虽然已经不那么强烈,可程雪雁还是没有一点食欲。现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一点做饭的兴致,而只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把自己对美人松茶饮的思路形成一个完备一点的方案。

程雪雁把车停在了一家名叫“尚品”的韩式餐厅门前,拿上笔记本电脑走下车。

她在一张灯光比较明亮的桌子前坐下,虽然没有食欲,可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将来降生的宝宝,也要吃点东西。想要这里,她要了一小份石锅拌饭和一杯热橙汁,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稍稍平静了一思绪,便专心致志地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传来,暂时打断了她手头的工作。

“喂,你好。”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电脑屏幕,只是腾出一支手接起了电话。

“是我,雪雁。”话筒里传出了谢思涵的声音。

“我在一家叫尚品的餐厅。”程雪雁下意识地向外面望了一眼说,“位置在辽宁路和陕西街交汇口不远的地方。”

谢思涵问道:“你和谁呀?”

程雪雁答道:“我一个人。”

谢思涵笑了一下,说:“真有闲情雅志,那好,你在那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

15分钟之后,谢思涵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她坐下就说:“我把杜总他们刚送回酒店,就给你打了电话。我还以为你在家呢,没成想,你到蛮会享受的。”

程雪雁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享受什么了?我也是刚从营业部出来,碰巧找了这么一个地方,想静静心,写点东西。”

谢思涵要了一杯咖啡,说:“公司都被收购了,你还有闲心写东西?快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雪雁笑笑说:“我还想问你呢!”

谢思涵说:“杜总找我谈过了,她问我是想继续留下来,还是跟他回集团公司。”

程雪雁说:“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打定主意。”

“真让你说中了。”谢思涵喝了一口咖啡,皱着眉说,“我还真没主意。留下来的话,问题不会比原来少,只会比原来多;要是回去的话,也是特丢人的一件事。别人怎么议论可以不去管,但说到底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谢思涵放下杯子,幽幽叹道:“公司都做到被迫卖掉的分上了,哪还有脸回去再见江东父老啊!”

程雪雁逗趣说:“面子是小,失节是大。”

谢思涵一瞪眼睛说:“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程雪雁笑了笑,然后正色说:“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尝试着让北溟走出困境。”

“什么?三个月时间?”谢思涵困惑地望着程雪雁。

程雪雁喝了一口橙汁,然后一五一十地把齐天舒和自己的谈话告诉了谢思涵。

谢思涵听过之后,先是冷静地思考了半晌,然后说:“首先,从齐大哥的角度来说,既然能这样做就已经是对你给予了莫大的信任,我们不应该再去苛求什么了。其次,新的股份制结构可以很好地建立企业的造血机制,这也是一件既有益于公司,又有利于员工的好事。可是,你说的关于让管理层入股的意见,我觉得不公平。”

程雪雁怔了一下,平静地望着谢思涵静待下文。

“是对你不公平。”谢思涵又补充了一句,啜了一口咖啡,郑重其事地说,“你投入了30万入股公司,其他的部分由齐大哥垫资。而公司的管理层不用出一分钱,却获得了你分给大家股份。这种方式体现不出风险与利益共担的原则,他只是告诉大家可以白白获取利益。来之不易的东西大家才会珍惜,只有让大家共同承担风险才有意义。”

程雪雁想了想说:“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既然你提到了这些,正好就顺便帮我完善一下吧。目前这种情况,让大家拿钱入股显然不太合适,只有让大家看到希望才能涉及到下一步。还有,你是公司的总经理……”

谢思涵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没同意留下来呢,你就行使上大股东的权利了。”

程雪雁忙陪笑着:“好姐姐,妹妹好不容易当回富婆,你不帮我管家谁帮我呀?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身陷苦海,无法自拔吗?”

谢思涵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看在咱们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花花这100多万美金。”

两人相视一笑,谢思涵又正色说:“雪雁,你也要想好。这里面的风险大得很,万一公司没能起死回生,你这30万搭进去了不说,就连齐大哥那边也没法交待。”

程雪雁说:“这个问题我想过,30万对于我这样的打工仔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可眼前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试一试,大不了从头再来呗!反正我还年轻。”

谢思涵说:“说得轻巧。那好,我问你,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能让美人松茶饮和特别可乐走出困境。”

“特别可乐有一条新路值得尝试。”程雪雁把陈涛发现的情况如实告诉了谢思涵。

谢思涵听过之后,脸上也情不自禁地现出一丝喜色。

程雪雁向后坐直了身体,继续说:“关于美人松茶饮我也刚刚有了一个想法,还记得顾北江上次提过的事吗……就是红火收购雨露那件事。”

谢思涵点头说:“我想起来了,他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机会,可我一直也没有想通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程雪雁说:“各大媒体对这次事件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报道,社会各界的争论也渐渐白热化,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网上的民意测验显示,80%以上的网民反对红火的这次并购。而且,反对的人还表示,准备今后再也不去购买雨露的产品。”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谢思涵把身体向前倾了倾,略显焦急地说,“你就别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了,快把肚子里的想法都倒出来吧,都快急死我了。”

程雪雁笑了笑,接着说:“民族品牌被外资收购,这里面有很多感情和情绪上的东西在里面,是一个道理上可以接受但感情上不能接受的事情。其实,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都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因为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中国变得强大,中国企业变得强大。”

谢思涵说:“可是,反对外资的收购,中国的企业就会变强了吗?反对的人越多就越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不是强,而是弱,因为你怕了,喊得声音越大就越心虚。或者,就像咱们一样,如果收购雨露的是一家内资公司,就不会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了。我认为,这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不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事情。”

程雪雁喝了一口果汁,说:“各大报纸也以‘中国的民族品牌该走向何方’为题,发表了各自的评论。”

谢思涵喝了一口咖啡说:“关于所谓民族品牌的问题,我曾经说过自己的看法,就不想再重复了。”

程雪雁微微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民族品牌这个提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可追本溯源,在谈论民族品牌之前应该先涉及到另外一个概念——民族工业。真正明白什么是民族工业,民族品牌的概念就会相应地理解了。因为民族品牌无非就是由我们的民族工业生产出来的品牌。”

谢思涵说:“品牌一词是现代的舶来品,还是民族工业听着亲切。讲近代史的时候,老师一直这么叫。”

“到底什么是民族工业?我刚刚收集了一些资料,”程雪雁向前探了探身体,一边移动着鼠标,一边看着电脑显示屏念道,“历史曾经给出过这样的定义:我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时期民族资本所开办的企业。这应该包含了两层含义:第一,只要是中国创办的工业企业,不管其性质是国有还是民营都属于民族工业;第二,仅仅指民营资本所创办的企业。那么,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民族工业的概念是不是也应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展变化呢?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在这种新的历史条件下对民族工业的内涵和外延重新定位呢?”

谢思涵想了想说:“改变是必然的,有位世界首富不是说‘唯一不变的是变化’吗?可关键是怎么变?”

程雪雁说:“我们是中华民族,而民族工业的内涵理所当然应该包括所有炎黄子孙出资创办的工业,是民族整体工业能力和工业水平的体现。只要有利于提高我们国家的国民生产能力和国际综合竞争能力的工业,都应该属于民族工业的范畴。”

谢思涵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明确了这个概念对我们目前的处境又有什么帮助。”

程雪雁说:“如果按照上述的概念,我们算不算民族工业?”

谢思涵说:“不按照你说的概念咱们也算得上是民族工业。”

程雪雁说:“那如果我们在这个社会舆论纷纷呼吁民族品牌应该走向何方的时候,为民族工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不会过分吧?”

谢思涵好像明白了程雪雁的用意,她说:“千万别出什么喝美人松茶饮就是爱国的主意。也别喊什么‘中国人自己的饮料’这样的口号。这行为就像玩火,虽然利用大家的爱国情绪可以达成短暂的目的,可一旦人们事后觉悟了,你的企业,你的产品,就会被人们所不齿。”

谢思涵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更别谈什么为社会解决了多少劳动力的就业,为国家上缴了多少利税,这样说不公平。职工难道没有为企业创造吗?政府难道没有给你相应的政策扶植吗?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个企业应尽的义务罢了。如果把这些再拿出来做谈资,那就真不是个东西了。”

程雪雁望着谢思涵,真挚地说:“思涵,你应该了解我,我怎么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让北溟走一条这样的路呢?”

“民族品牌应该走向何方,民族工业的大旗应该由谁来扛?”程雪雁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缓缓地说:“既然这次事件中涉及到了这些问题,我想,总该有人去回答。如果人们总是在这些思议的圈子里绕来绕去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呢?”

谢思涵想了想说:“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我们更回答不了。”

程雪雁收回了目光说:“我们虽然回答不了,但历史却可以回答。”

“历史?”谢思涵不解地望着她。

程雪雁又强调了一遍:“不错,让历史告诉大家,让历史告诉未来,近代这100多年来,我们的民族工业到底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从张謇先生的大生纱厂、范旭东先生的永利化学公司、卢作孚先生的民生公司开始……然后从1978年改革开放一直到现在,经过我们的努力,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民族工业的先驱和我们的民族工业都走了一条怎样的路?从历史中,让大家找到未来的答案。”

谢思涵的目光中再次流露出惊诧神色:“你的意思是……”

程雪雁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欣喜,说:“由我们牵头,来兴建一座‘中国民族工业历史纪念馆’,让人们通过它,去认识中国民族工业的过去、现在,由此展望未来。正如你所说的,我们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而从我们民族工业发展的历史中,以及那些先驱们的足迹中,每个人都会解读出不同的答案。每个人质朴的感知,远胜过他人喋喋不休的说教。个体觉悟的前提是他自身感知到了什么,而不是别人说了什么。”

谢思涵说:“你到是真敢想,我到是觉得这类公益事业应该是政府考虑的事情,而不是咱们。”

程雪雁说:“抛开公益,也抛开红火不提,反正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就由我们来做好了。”

谢思涵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些,好像在当地都有一些纪念性的设施,像张謇的故居就在南通,那里有许多和他相关的东西。既然这样,还用我们费力去专门兴建一个纪念馆吗?还有钱的问题,我们现在的资金已经捉襟见肘,而且要想设计并建设一个有规模,功能齐全、有影响的建筑物资金的投入更不可能太低;最重要的就是,你把纪念馆建好了,消费者就会买咱们的产品了?这根本就没什么联系。”

程雪雁说:“首先,政府相关部门的工作我们必须去协调,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才会事半功倍;第二,当地性的纪念设施过于分散,而且信息相对闭塞。譬如,我们可以把这个纪念馆建在北京,或者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这样就会提高他的暴光度,扩大影响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近代民族工业的历史、人物知道的人寥寥无己。”

谢思涵略作思忖,接着问:“可资金呢?建纪念馆的资金怎么来?”

“还记得一个饮用水的广告吗?”程雪雁略微停了一下说,缓缓说道,“‘再小的力量也是一种支持,从现在起,买一瓶××山泉,你就为申奥捐出1分钱’。”

“我明白了,你也要应用‘拿来主义’。”谢思涵恍然大悟地学着程雪雁的样子说,“从现在起,买一瓶美人松茶饮,你就为中国民族工业纪念馆捐出1分钱。”

程雪雁说:“1分钱少了点,对于我们来说1毛钱更合适。这样,就可以快一点让纪念馆落成。说到底,这件事谈不上策略,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自然而然地做了一件合适的事情。”

谢思涵想想说:“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值得尝试。”

程雪雁说:“还有,我想把云帆的那笔钱做为第一笔捐助资金。”

谢思涵蓦然明白过来,程雪雁所说的那笔钱,是北溟支持给萧云帆的策划费,自己本来想留给程雪雁,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拒绝接受,没有办法只能放在自己这里保管。

她刚才还在想,万一程雪雁失败了,这笔钱还可以交给她。听程雪雁这么一说,她急忙惊讶地说:“那怎么行?那笔是留给你的。万一你那30万打了水漂,这钱还可以留着救急。”

“思涵,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程雪雁淡淡地笑了笑,随之又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缓缓地说,“这一直以来都是云帆的心愿,我们就帮他遂了这个愿吧。”

谢思涵呆呆地望着他,脸上不禁浮现出深深的惋惜之情。

2.

《让历史告诉未来……》

——筹建“中国民族工业历史纪念馆”需要你的支持!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有4个人是我们万万不能忘记的。他们是: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纺织工业的张謇,搞交通运输业的卢作孚,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

1894年,汉阳铁厂建成投产,这是我国第一个近代大型钢铁工厂。其后,又在张之洞的带领下,兴建了中国第一个用近代技术开采的露天铁矿——大冶铁矿;

除此之外,张之洞还创建了我国首家系统完备的军工厂——汉阳兵工厂,在中国近代军事建设以及国防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898年,大生纱厂正式在今天的南通城西陶朱坝破土动工。这是张謇实业救国实践的第一步;以后的几年里,张謇与友人在吴淞创办了今日复旦大学的前身——复旦公学;同济大学的前身——同济医工学堂;1905年,他建立了国内第一所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1926年卢作孚创办了民生公司。到1949年,拥有148艘江海轮船,投资60多个企事业单位,成为中国最大和最有影响的民营企业集团之一……

1920年,范旭东创办了亚洲第一座纯碱工厂——永利化学公司碱厂;1927年在汉口开办信孚盐业运销公司,1930年又在江苏省连云港开办了久大公司大浦分厂,成为我国民族工业中一支重要的力量……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其实,在我们的民族工业的发展史中,不能忘记的又岂止是四个人?

一直以来,在这片苍茫大地上,不知多少千千万万的民族工业先驱们在前仆后继地寻找着救国强国之法,选择和实践着中国的富强之路……

历史的洪流奔腾不息,涌动向前……

1978年,同样在这片土地上,再一次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就是一部新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史。

今天,我们要建立起一座见证民族工业发展历史的纪念馆,从而把过去那些珍贵的画面,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统统收藏。

驻足在这里,流连在每一幅黑白交织的影像中,你会不经意地追忆起一个时代。当你沿着先驱们的足迹探寻未来之路的时候,你会蓦然发现,历史就是一连串经典瞬间的组合。

历史是不可能重复的,但历史却可以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德国思想家在《西方的没落中》写道:“历史的必然性所安排好的任务,将要由个人来完成……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

“中国的民族工业该走向何方?民族品牌的未来又在哪里?”

问题的答案,就让历史去告诉未来……

而要想把这个希望变成现实,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每一个人都贡献出一点力量……

力量不分大小,心动、行动,都是一种莫大的支持……

杨晨光把报纸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慢慢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把头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在心里不只一遍地重复着报纸上的最后一句话:“买一瓶美人松茶饮,你就为兴建中国民族工业历史纪念馆捐出1角钱……”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北溟会采取这样一种方式来打造美人松茶饮的知名度。

雨露杏仁露和核桃露两款产品刚刚涨过价,基本上已经同美人松茶饮持平。本来以为可以借春节期间大力促销的机会,给对手以狠狠的打击。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北溟的这篇公益广告却意外地出现了。

对于红火而言,此时最好的应对办法似乎除了沉默之外再别无选择。由企业牵头筹建中国民族工业历史纪念馆,把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历程予以集中展现,这是一件乍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不管怎么样,北溟的的确确做到了。

最令人叫绝是,要是放在平时,这样的策略似乎也并不高明,可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之下,在红火收购雨露的背景之下,在众多网友纷纷反对之下,北溟没有人云亦云地跟着舆论的风潮,站出来反对并购,而是做了一件看起来和这次事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就是这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在实际上却有着莫大的关联。消费者不仅会支持,甚至还会产生共鸣。无论日后有人评论作秀也好,还是真正的在支持公益事业也罢,反正美人松茶饮这个影响已经造了出去。

“这难道又是出自萧云帆的手笔吗?可韩霏明明已经说过,他早已离开了北溟,难道北溟的幕后还有高人?”想到这里,杨晨光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走到窗前,满怀心事地向窗外望去。

这个时候,无论北溟的幕后是萧云帆,还是别人,对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不管这次活动是出于北溟的精心策划,还是无意而为,都让红火、让雨露,置身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身处这样的境地,雨露再做出怎样的宣传,都不免显得苍白无力。

杨晨光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一股暗流之中,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骤然袭来。他甚至可以预知,这股可怕的暗流很快就会形成巨大的旋涡,而自己会被它带到哪里呢?

“我输了……”杨晨光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来走出这个旋涡,最好的办法就是认输。当然了,认输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知道输了,却还要歇斯底里地充当赢家。最起码,他杨晨光输得起。

“只能做一些补救了,希望还来得及。”杨晨光沉思了半晌,终于做出了一个他极不情愿,却又只能如此的决定。他转过身,走到桌子旁边,快速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话筒那边传来刘青山的声音:“你好,老板。”

“托尼……”杨晨光叫了一声刘青山的英文名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重地说,“把北京、南京、长沙、成都、还有山城,这几个地区雨露的广告和促销全部停止。”

刘青山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杨晨光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越快越好。”

“明白。”

杨晨光放下电话,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么。

……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仅全国性的几家知名报纸以同样的篇幅刊发了对此次公益活动的介绍。而且在北京、山城、南京、长沙、成都,这几座城市的市级电视台,也播放了同样内容的宣传片。与此同时,这次公益广告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几大门户网站,还有和众传媒旗下的高档商务写字楼、住宅公寓的电梯液晶电视媒体,还有网吧终端媒体之上。

传媒,再次发挥了它难以估量的效应。一时之间,舆论界再次哗然。响应者有之,褒奖者有之,质疑者有之……网上的文章和帖子再次针对北溟的这一举动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可不管怎样,这都让美人松茶饮的知名度大幅提升。

原本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市场,被激活了。消费者的购买热情空前高涨,再加之本就临近春节的消费高峰,在这两股消费大潮的带动下,美人松茶饮源源不断地流向各地市场,没过多久,就在开展活动的几个城市形成了供不应求的局面。

2.

2月12日,农历元宵节。

冷文彬早已没有了过节的心思。他站在那偌大的仓库里,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雨露杏仁露,心中在愤懑之余不免又多了几许深深的悲哀。

春节的到来,远远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会刺激产品大量的销售。反之,却由于北溟的活动致使自己大量购进的雨露陷入了一个极为滞缓的销售状态。在这被认为是一年之中最旺的期间里,雨露仅仅才卖出了200多箱。这与自己的预期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不知什么时候,周立悄然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旁边。

“今天销售的情况怎么样?”冷文彬回过头问道。

周立的语调很是沉重:“和原来一样,没什么起色。兄弟们的情绪都很低,今天是正月十五,也没什么心思干活,我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下午都回家过节去了。”

冷文彬长叹了一声说:“真没想到,谢思涵她们还有这一手,看来是老天都不帮咱们呀!”

周立沉吟了一下,说:“我媳妇跟我说,公司正在搞股份制改造,说什么全员持股,她自己还白白分到了3000股。据说管理层配股的比例更高,像陈涛他们,每个人的股本至少能达到60万。”

冷文彬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早知道这样,打死我我也不走,这些股份也有咱的份儿呀!”周立无限唏嘘地叹了一声,“不光是60万哪!有了这股份,至少能说明咱也是北溟公司的老板之一。”

冷文彬的心中一颤,他紧皱着眉头,在屋里来来回回地游走起来。

周立盯着冷文彬来回移动的身体,略带吞吐地说:“我媳妇跟我说了,要是实在不行……就让我跟谢思涵她们再好好说说……”

冷文彬蓦然停下脚步,铁青着脸问道:“说什么?”

周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很为难的神色,说:“跟她们说说……再回公司……正好公司现在也正缺人呢!”

冷文彬不由一怔,随即冷笑道:“说回去就能回去?你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咱们在那个时候出来,都把谢思涵得罪成什么样了,她还能让你回去?”

周立说:“人家应该不会跟咱一般见识。”

冷文彬拆开一个包装箱,从里面取出两罐雨露,扔给周立一罐,自己拉开一罐,喝了一口说:“如果按你刚才说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个问题?依常理来说,在咱们当初要离开的时候,而且在那样的一种局面下,如果你是谢思涵,你会同意咱们辞职吗?”

周立愣了一下说:“我……我不会。”

“可谢思涵为什么就会呢?”冷文彬继续分析,“理由只有一个,她早就知道公司要进行股份制改造。而咱们离开了,公司自然就不会有我们的这一份,而她自然可以把原本属于咱们的那一份,加在她自己的头上。”

周立想了想说:“这个说法有点牵强,我们走的所有路都是自己选的,这跟人家有啥关系。”

冷文彬说:“好,就算她当初没那么想。可咱们做了红火的经销商这总是事实吧,就算她大人大量原谅了你辞职这件事,可辞职之后,你却加入了北溟竞争对手的阵营,就凭这一点她还会原谅你吗?”

周立也打开饮料的拉环,喝了一口说:“我给韩霏打过电话,她说也正在想办法,让咱们等一等。那咱们就再等一等?没准红火能有什么办法。”

冷文彬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他没有做声,只是在默黙地吸烟。周立则在一旁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办法。

“红火可以等,可咱们不能等。”冷文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指了一下四周说,“几百万的货堆在这里,不马上折腾出去,咱们离破产也就不远了。”

周立说:“那你说怎么办?”

“已经没有退路了。”冷文彬缓缓地说,“只有毁了美人松茶饮我们才有机会翻身。”

周立仿佛没有听懂冷文彬话中的含意,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冷文彬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那罐喝了一半的雨露举到眼前,然后把左手那支剩下的半截烟蒂顺着饮料罐身拉环的开口处放了进去。“哧”的一声,饮料迅速淹没了烟蒂。

冷文彬摇了摇混着烟蒂的半罐饮料,望着周立说:“如果消费者在美人松茶饮里发现一罐这样的饮料,他们会怎么想?”

周立呆呆地望着他没有吭声。

冷文彬继续说:“如果媒体再把这个消息一刊登,你说消费者还会继续购买他们的产品吗?到了那个时候,雨露自然就成了她们的替代品,那这些库存还用得上我们发愁吗?”

周立说:“可是,烟头是不会自动跑到饮料里去的。”

冷文彬淡淡地笑了笑说:“烟头自然不会自动跑到饮料里面去,尤其是跑到美人松茶饮的里面。”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借助人的力量。”

“人的力量?”周立茫然地看着冷文彬,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冷文彬点点头说:“你媳妇不是在北溟的生产车间吗?她是最有机会来完成这一过程的人。”

听到这里,周立蓦然明白了冷文彬真正的用意。他的脸色在须臾之中,不停地变幻着,周立也燃了一支烟,蹲在地上闷头吸了起来。

冷文彬走到身旁,拍拍他的肩头说:“老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要做就让她们没有反击的机会。一枚烟头虽小,却足以让咱们翻身,如果要是再放进点别的东西……如果有人喝了之后被送到医院……那她们在饮料业是不是永远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周立面无表情地吸完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冷总,这么多年我不管干什么都是围着自己转,有利的就干,没利的就躲。可我周立直到现在,都没有干过一件害人的事。老一辈人说过,这辈子做了坏事,下辈子就脱生不了人。就连出生的孩子也会没有肚脐眼,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肚脐眼。”

说到这,周立站起身,情绪略显激动地说:“大哥,兄弟今天劝你一句,你可不能再这样往前走了。”

冷文彬不耐烦地说:“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开公司的这二、三百万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旦破产了,我怎么办?跟我出来的这些兄弟怎么办?其他的那些合伙人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

周立抬起头说:“当初就应该听我的,不应该进那么多的货。”

冷文彬暴躁喊道:“现在提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我不也是想让咱们多挣点吗?”

周立缓缓地站起身,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冷文彬。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冷文彬缓和了一下神色,强压着怒气说:“兄弟,你就再帮哥哥一次。如果事情成功了,公司的一半就是你的。”

“这不是竞争……”周立望着冷文彬,一字一顿地说,“是谋杀。”

冷文彬也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周立,他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离开了北溟谁还认识你这个周经理,离开了公司谁还认识你这个周副总。如果没有了公司,没有了生意你就什么都不是。”

周立脸色涨红地说:“我要退股,我不干了总行吧!”

“退股?”冷文彬脸色铁青地来回地走了几步,指着满屋的货物喊道,“好,你要退股,都在这里……你拿去吧……拿呀!”

周立凄然地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货物,呆立了半晌,然后面色木然地丢下冷文彬,一个人向外面缓缓走去。

冷文彬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蓦然间,他把手中的饮料易拉罐朝着周立离去的方向用力扔了出去。易拉罐撞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轱辘到了一旁,里面残留的饮料顿时浅了出来,斑驳一片。

3.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挂着灯笼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不知什么地方偶然传来几声轻脆的爆竹声,提醒人们此时正值佳节之中。

周立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冰冷刺骨寒风吹过,空中的雪花被刮得四散飞舞,而周立却似浑然不觉一般,漫无目地的向前走着。

他能回家吗?不能。全部的家当都被他投在了公司里,而现在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货物,他还有什么尊严去面对曾经苦口婆心劝说自己放弃创业的妻子呢?

去找谢思涵谈谈吗?不能。当初是自己选择了离开,选择投入了原本作为竞争对手的红火阵营,现在又有什么脸面重新站在谢思涵的面前呢?

他还能去哪里……

周立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一家小烧烤店的门前。门口的炉子上烟雾升腾,肉味飘香。

“大哥,里面坐,尝尝刚烤好的肉串,要多香有多香。”见周立在门前停下脚步,正在烤肉串的小伙子急忙迎上前来,热情地向他招徕生意。

周立来到烤炉前,停下脚步问道:“多少钱一串?”

小伙子回答:“1块钱一串,纯正的内蒙古肥羊。”

周立说:“给我先来10串,再来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

“好嘞!”小伙子答应一声,就把周立往屋里让,“您屋里请。”

周立摇了摇头,指了一下炉子说:“我就在这吃,把酒给我拿过来。”

小伙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嘞,来……您站在这先暖和暖和。”

小伙子一边说一边把周立让到烤炉旁,随手指了一下炉子左边的肉串说:“这些都是烤好的,您自己拿着吃吧,我去给拿酒。”

……

周立没吃几个肉串,却把那半斤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爆竹声越来越响,像开锅的粥一样沸腾起来。周立恍恍惚惚,脚步踉跄地走到了北湖公园。这里人山人海,正在举办着灯会。

他迷迷糊糊地在人群中踯躅而行,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脸上似乎都带着发自心底的笑意。可在周立的眼中,这笑意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那些笑意中仿佛充满了对他的鄙夷与轻蔑。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似乎也变成了对他的嘲弄与讥讽。周立捂上耳朵,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分开人群,向远离喧嚣,远离一切声音的方向奔去。他想离这个世界远一点,离这个让人憎恶的人间远一点。

不知不觉,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到了已经结了冰的冰面上。他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只是想避开所有有人的地方,离那些名利、那些是非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始终回荡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想活出一个人样来错了吗?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也错了吗……

他渐渐地走到了湖中心,“咯吱”一声脚下的冰面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慢慢地越裂越大……

周立毫无察觉,继续向前走着:“人的世界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变数?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一个人的容人之处……”

他的头脑里还在想着这些远没有答案的问题,陡然之间,“喀嚓”一声传来,他脚下的冰面突然间全部断裂了,只是一刹那,周立便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

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他挣扎着用手扒着冰面的边缘想趴出水面,可谁知他的手扒到哪里,哪里冰就破碎一片,让他丝毫借不上一丝力气……

挣扎了一会儿,周立彻底绝望了。全身上下早已被水浸透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血液似乎也随着体温的下降渐渐凝固了……他的身体越来越重,慢慢向湖底沉去……他的心脏似乎也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张大了嘴,用尽全力喊了几声,可嘴里马上就被灌进了冰冷的湖水,他的舌头和意识已经麻木了,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无法记起任何事情。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可怜又很可悲,曾经追求的那些不过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过眼云烟,而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身上被贴上了一枚枚的标签,上面写着各式各样数字,有的写着几十万、几百万,有的写着几千万,有的写着几个亿……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价值就被从这些标签上的数字体现出来,而自己呢?自己标签是一个什么样数字?原来是一个极其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数字。这个数字可以渺小到任何人都足以无视他的存在,无视他的尊严。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要变大那个标签上面的数字而已……要让别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让自己有尊严。

这难道也错了吗……

他又苦苦挣扎着想要重新游出水面,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找到湖面上那个最初破碎的洞口。他的头碰到的是坚硬的冰面,他的四周是死一般的黑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周立筋疲力尽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他的身体再次慢慢沉了下去……

蓦地,他觉得四周仿佛又渐渐亮了起来,倏忽之间竟然一片光明,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了。他感觉一切的痛苦、恐惧、悲哀、烦恼,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了,冰冷的躯体也渐渐暖和起来,慢慢地向全身扩散……

这种解脱般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一刻,他真的想通了。今天的决定,或许是他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他释然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去害人,这或许正是人性的本来。

可为什么本来如此,本该如此的事情,竟然会有人想不通呢?

就在这一刻,周立想通了……

他的身体慢慢沉到了湖底,那丝笑容僵在了脸上……

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在水面上。很快,破裂的湖面上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阵寒风吹过,冰与水的混合物发出一阵宛如音符一样的声音。远处,爆竹和锣鼓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曲终人散,夜深人静,雪已经停了,整个夜空再次沉浸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4.

墙上的这幅“八骏图”画得甚为传神。八匹马或奔腾跳跃,或四蹄生烟,或回首长嘶,或腾空而起,虽是一幅临摹大师的膺品,却也笔墨酣畅,形神俱足。

冷文彬早已无心赏画,只是满怀心事地在包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周立的拒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却始终坚信,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经过几天的思索,他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轻轻响了两声,一位身着绿衫的年轻女子推开门,对冷文彬说:“先生,您等的客人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棕色羽绒服的长发中年男子已经昂然走了进来。

冷文彬一见这人,便笑着迎上前去开口说:“能约到你这个大忙人可真不容易,快,里面坐。”

“没办法,整天都是瞎忙。”那人先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说道,“环境不错,这里是新开的吧?”

刚才那位负责引路的绿衣女子接过话说:“是的先生,我们是上个月才开业的。”

冷文彬把来人让进座位,随后对绿衣女子说:“给我们沏一壶上等的普洱。”

绿衣女子点点头,转身出去准备。

来人叫吴华,是《山城经贸新闻》报社新闻部副主任。

吴华和冷文彬是大学时期的校友,比冷文彬小两界。冷文彬在山城葡萄酒厂时,吴华只是一个记者,而冷文彬负责销售,这样一来酒厂一有什么活动,冷文彬就都会叫上这位“师弟”。稿费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最关键的还是冷文彬会做人。

冷文彬没有因为吴华当时只是一名小记者就怠慢过他。那时酒厂效益好,无论逢年过节,冷文彬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礼品相送。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紧密了。后来,吴华也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做到了报社的新闻部副主任。

冷文彬坐到吴华的旁边,笑着说:“难怪这么忙,我看你们的报纸之所以在山城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靠的就是你们部门。”

吴华笑笑说:“师兄,可不能这么说,新闻部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发行、广告、以及其他部门的配合也是不行的。”

冷文彬说:“你小子少跟我讲官话,咱哥俩在一起不用这么累。”

吴华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有点习惯成自然了。”

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位绿衣女子抱着一套陶瓷茶具,还有一包普洱沱茶走了进来。她把茶具和茶放下,动作极为熟练地沏好了茶,分别为他们二人斟上。

冷文彬接过茶杯,低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女子答应了一声,便知趣地垂头退了出去。

冷文彬低头啜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师兄,不瞒你说,我觉得不怎么样。”吴华也喝了一口茶说,“要是真有消费者在饮料里喝出了什么东西,就算你不说,我们媒体也有责任主动曝光,可这子虚乌有的事,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冷文彬怔了怔说:“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能救我命的人就只有你了。”

吴华脸上露出了一副为难的神色,说:“师兄,我真没办法。”

冷文彬略做思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吴华的一边,说:“师弟,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有一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北溟既然能成于媒体,自然也能败于媒体。”

吴华看了一眼那个信封,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他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且从经验来看,至少应该不下5万元。

他略一思忖,把信封又推给了冷文彬说:“师兄,你就别难为我了。”

吴华这一微小的心理变化,丝毫没能逃出冷文彬的眼睛。冷文彬微笑了一下,又把信封推了回去,说:“你放心师弟,无论你能不能办好,我都不会怪你的。”

吴华这一回没有再拒绝,而是掏出一盒烟,先为冷文彬点燃一支,接着也给自己点了一支。

他吸了一口说:“师兄,坦率地说,你的方向没错,但方法错了。”

“说说看。”冷文彬紧皱着眉头看着吴华。

吴华想了想说:“师兄,我问你个问题:什么是弱势群体?”

冷文彬不假思索地答道:“下岗、失业,生活没有保障的这些人,都可以称为弱势群体。”

吴华说:“从理论上来说,弱势群体主要分为两类:生理性弱势群体和社会性弱势群体。前者沦为弱势群体,有着明显的生理原因。譬如,年龄、疾病等等;后者则基本上是社会原因造成的。像下岗、失业、受排斥。从具体构成上来说,主要包括:儿童、老年人、残疾人、精神病患者、失业者、贫困者、下岗职工、灾难中的求助者、农民工、非正规就业者以及在劳动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人。”

冷文彬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自嘲地笑笑说:“还是你的理论功底深哪。”

“你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弱势群体吗?”吴华弹了弹烟灰说,“依我的理解,但凡没有主见,人云亦云的人,都属于弱势群体。”

吴华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说你的方向对了,是说在中国,媒体的影响力从来没有这么大过。今天说你是名牌产品你就是名牌产品,明天说你是伪劣产品你就是伪劣产品。或者,你自己说自己是名牌产品,而媒体说你是伪劣产品,你说,消费者听谁的?”

冷文彬愣了一下,说:“当然是听媒体的。”

吴华淡淡一笑说:“所以,在媒体面前,人人都是弱势群体。既包括你,也包括我。什么是真理真相?在公众的心目中,媒体说出来的就是真理真相。就像前一段时间,涉及‘苏丹红’事件的方利食品公司,被媒体曝光之后,从资产3个亿到破产只用了不到短短的3个月,从这一点来看,还有什么力量会比媒体还大呢?”

冷文彬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随即问道:“那你怎么又说方法错了呢?”

吴华说:“这件事不能像你说的那么操作。花钱雇人,让他们打开饮料,往里面扔进点赃东西,然后让媒体曝光,说这个产品质量有问题。这样的做法固然会对他们的销量产生一定影响,可力度和范围毕竟有限,更不足以致人于死地。况且,一旦打开了瓶盖或者拉环的饮料,企业完全可以不承认是自己产品的质量问题,这样事我见得多了。”

冷文彬的眼睛一亮,问道:“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吴华端起茶壶,往冷文彬和自己的杯中斟满茶,意味深长地说:“师兄,日后如果万一出了事,你可别说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冷文彬淡然一笑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么多年,我这个人对朋友怎么样你应该知道。”

吴华喝了一口茶说:“师兄,要想成势就要把场面造得大一些。而且你即是要无中生有,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这一级别的媒体就不能先对这次事件进行直接报道。”

冷文彬不解地问道:“你们不报道,还怎么能成势?”

“不先进行报道,不等于不报道。”吴华笑了笑说,“要想把白的说成黑的,这里面要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你必须先找一家不知名的小媒体,只要出点钱他们恨不得都能把你写成美国总统。在境外注册的这类网站多得是,只要他们先把这篇新闻发了,我们就可以作为第一家转载的内地媒体。美人松茶饮现在已经是知名品牌了,它一出了事,必然会引发各家媒体的高度关注。为了提高和保持自己的发行量,他们必然也会跟风转载。以《山城经贸新闻》的影响力,再加上其他媒体的转载,这篇报道只要一经刊发,在社会之中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反响。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美人松茶饮一夜之间就会由声名远播变成臭名昭著。”

冷文彬聚精会神地听着吴华的分析,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吴华接着说:“其实,事件本身的真假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但凡涉及到食品安全,消费者都会对波及到的品牌避而远之。只要让北溟陷入争议的焦点之中,整个事情就成功了。就算他们以后澄清了事实,可这个负面影响已经造出去了,他们就是再想扭转也是难上加难。有了媒体的舆论,消费者自然就会持币观望。而到了那时,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冷文彬一边点头一边说:“有道理。”

吴华熄了烟,说:“还有,我们报社作为转载的媒体,追究不到我们的责任。要想找到那些境外媒体,就更是难上加难,人家不受中国法律的管辖。再说了,北溟不过是一家民营企业,不管报道是真是假也不会真正有人去过问。说得再白一点,事情到了最后,神不知鬼不觉,既找不到你的头上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高见!”冷文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字一顿地说,“到了最后,谁都不会想到北溟竟然是被冤死的。”

吴华说:“在哪一行混得久了,都会有些道道。要先求自保,然后才能谈得上办事。”

冷文彬说:“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吴华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冷文彬恍然明白过来,笑着说:“是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各自喝尽了杯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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