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去冬来，北疆大雪封山，西京军退驻京城西郊，叶枫回守八王护院。叶枫因为有八王义子的名分，蒙八王特别恩准，在后院开辟了一块练武场，梅花桩、石鼓、十八般兵器架一应俱全。八王一贯尚武，儿子子安、女儿九歌却根本不会武功，一个文采出众，擅长写诗做赋，另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八王多少会点功夫，身强体健，平日里喜欢收集玉石古玩，名剑宝马，还有个“八闲王”的称号。
可于飞和叶枫的功绩却诸人传颂。叶枫每次除患结束，必出“安民告示”，由县城的师爷贴在交通要道，宣扬我皇功德，教化民众。而于飞手下的古晶，从军前原是个说书先生，赋闲时就在“蓬莱酒家”开个客座，说些北疆的故事。西京远离战事，每次古晶出场竟是座无虚席。北疆兵士们传唱的“离乱苦”一曲，音律凄美，一时间京城附庸风雅的公子小姐们个个都学了去。
这年大破北疆，匪乱渐熄，宣化帝看捷报大喜，加封了于飞和叶枫做四品护卫。王府大宴功臣，八王下旨，放任他们随性吃喝，还要子安作陪，安排了歌舞助兴。于飞那边带了十多个军人，手下多是粗布衣服，面目偏黑，体型粗壮；而叶枫这边带了十多个少年，手下多穿清雅缎面，身形肤色与普通人无异。锦衣个子高挑，眉目清秀，在其中尤为出众。西京军常年征战边疆，难得有好酒歌舞，都放开了划拳打闹。而叶枫这边，清缴的财物十成有一成被八王封赏了下来，酒菜歌舞都司空见惯，没有那么热闹。
锦衣很快吃完，站在叶枫身后。于飞问道：“小兄弟怎么不坐下喝酒？”锦衣淡淡说道：“我不喝酒，能站在叶将军左近，是我的荣幸。”叶枫说：“不用那么客气，都要你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叶枫啦。”锦衣回：“是，枫少。”叶枫拿了酒壶去要跟于飞斗酒。于飞虽然在战场上豪气干云，酒量却很一般，推辞再喝就醉了。古晶从桌边闪出来，自告奋勇替了一杯酒。叶枫有些微醺，一定不依不饶。古晶着急，说到：“飞将军喝酒，跟我喝酒，是一样的！”叶枫笑道：“古晶你个老说书的，要么你就唱个曲儿，枫少开心了，就不怪罪。”古晶尚未答话，于飞看来真的醉了，说到：“这有何难？枫弟，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开口就是《离乱苦》。曲子凄美又铿锵有力，是边塞将士们常唱的一曲。于飞嗓音浑厚，又加了内力，一时传出很远。突然有一道女声加入应和，嗓音清脆高亢，和于飞的低沉浑厚宛若一体。听声音是隔壁院落传来。
子安心头一紧，知道唱歌的是自己妹妹九歌。八王有女初长成，就是九歌。九歌一向听多了戏词话本，最敬佩行军打胜仗的人，一曲《离乱苦》早学的滚瓜烂熟。她音色优美，但轻易不唱，加之身在内院，想着没人识破，应和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八王为人不拘小节，对这个女儿也没旁人那些规矩，可子安为人谨慎，如何听不出九歌的声音？未免觉得有些不妥，为免旁人起疑，说到：“这么好的歌，有人舞剑就好了。”叶枫闻言，跳入场中，人随鞭动，长鞭搅着夜幕，银光闪闪，说：“子安哥看好了，这是雨夜凤飞的招式。”雨夜凤飞，于叶枫飞，原来是他们俩自创合练的招数。于飞唱歌不能舞剑，锦衣不动声色补上，银鞭长剑，他也学了这些招数去。这是子安第一次看到雨夜凤飞。其实于飞和叶枫合练起来，又岂是歌舞升平这么简单。然而第一个见识过雨夜凤飞的，不是子安，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扫地工老杨。
白天，他是西京最有名的酒店“蓬莱酒店”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扫地的。到了晚上，酒店后面背街的小巷里，他的小院子虚掩着门亮着灯，只有熟客会来。他最喜欢做的是涮羊肉和羊肉炉，酒只有女儿红和竹叶青。那里从来没有菜单，有什么就给客人吃什么。客人们都是喜欢清净的大方人，其实他卖羊肉炉赚的钱比扫地多很多。先皇宣化帝在位的最后一年，下着大雪，来的是叶枫和于飞，西京大名鼎鼎的八王府左右护卫，四品带刀护卫。两年里自六品升至四品，连升两级，真是皇恩浩荡。老杨第一次看到了他们的武艺。
那天树上，院子里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鹅毛般的雪花，还仍然从天上掉下来。刚刚傍晚，天色映着雪，竟然也不觉得昏暗，反而有一种爽朗的亮。“羊肉炉还没好呢。”老杨招呼道。在小院子里，叶枫一袭白衣，向老杨微微示意打个招呼，冲于飞说道：“就这里练吧。”于飞点点头，拿出自己那柄乌金血剑。叶枫飞身一跃，跳上了那棵洋槐树，树上的雪一丝也没掉下来。于飞一动不动，只是脚下的雪向外冒着热气，好像能听到咝咝融化的声音。突然，他们俩都动了。羊肉炉火苗子突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要不是老杨赶紧关了门窗，又拿身体挡着，那炉子一早灭了。院子里好像乒乒砰砰的响了半天，等老杨把羊肉煮好，出去看时，他俩都收了武器，像是并排站在屋檐下看雪景。老杨揉揉眼，哪里还有什么雪景可看。院子和小屋子，院子里那棵洋槐树上那些枝枝杈杈，一片雪影儿也看不见。除了院角的一滩子泥水以外，整个院子干干净净。叶枫懒洋洋的说：“老杨，你说咱们这功夫，起个什么名儿好呢。”老杨说：“这好像是扫雪功吧。”叶枫说：“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儿，叫做雨夜凤飞。于大哥你看可好？”于飞说：“都听你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女儿红在炉边温好，叶枫笑吟吟端起一杯，自顾自干了。于飞看着炉子里的羊肉，说道：“羊肉还是烂一点的好。这次出征杀了北游牧的大王，他们内乱，我们可以多留些日子了。”老杨缩在屋角，不去打扰他们。凉拌牛肉、花生米等等小菜都上齐了，桌子中间吊炉冒着阵阵香气，女儿红放了三坛。叶枫仍然眯着眼睛，吃了一颗花生米：“飞将军喜欢留在西京呢，还是喜欢呆在塞外？”“当然是留在西京了。塞外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入了冬滴水成冰，每次我们到了冬天就得撤防回来，不能斩草除根，整个冬天又由得他们骚扰乡民。还有，叫我于飞，不要叫飞将军。”于飞仍是一身戎装，着银丝软甲和皮褂，里面的粗布棉衫袖子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来，又不像怕冷的样子。随手拿出一枚古玉：“这是塞外一名老人家硬要塞给我的，经商被劫，给我们路过救了。我推辞不过，可又懒得挂这些零碎，你帮我收着？”叶枫接过细细瞧了：“你只怕是救了人家亲儿子的命吧？这可不是一般的成色，难得你有这样好的东西送我。”于飞只笑不答。
“我带了色子来，比大小，点子小的喝酒？”叶枫摸出3只骨制色子。“。。。”“怕了吗？”故意在他面前晃。“哼，才不会怕你，比就比。”炉子里羊肉、胡萝卜正香，于飞吃了几大块，这才接招。几圈下去，女儿红被他喝了半坛，叶枫的杯子还是一点未动。“倒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你了啊。”叶枫叹口气，收了色子，陪了一杯。“老杨，十八年的女儿红，就只有这三坛子了吗？”老杨答：“三坛子酒，一坛子归他，两坛子归你。一坛子以后，飞将军会醉，你会送飞将军回去，多的根本用不着了。”“。。。”“。。。”于飞和叶枫互相看了看，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你教我的诗。”于飞低吟道。“这么久了，你的话见多，酒量可不见长。”叶枫索性拍开另一坛的泥封，一口气对着坛口牛饮了半坛，才放下：“好酒啊！放心喝吧，醉了我扶你回去。”若是论喝酒，一定是叶枫的酒量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