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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重摔下去的司马艳阳本想站起来的,但仅抬了一下头,就疼得浑身使不上劲,立马又躺了下去。这时,令狐雅若见司马艳阳重摔下去,担心他摔出什么三长两短来,登时急骋轻功,以推身之法呼地一下,整个人就移到了司马艳阳身边。司马艳阳身后围观的众人见状大惊,才知道眼前看上去年轻娇美的女子,多半也是个高手。对于推身之法,那五个帮派首脑中,比如早年当过和尚的天台帮主刘大度,仅会其中易于练习的前推,有的丁点不会,绝没哪个能如令狐雅若这般快捷平稳收发自如的。

这推身法乃是一种以内力推动身体,不动手脚而身体前后左右自行移动的上层功法。这种功法不仅内功要求高,而且练习者的肢体平衡度也要掌握得极好。故而,内功低微者,就算有方法也练不了。推身法有前推与后推之分,后推又最难练就,练习者如能快捷平稳地将身子往后推移,则表明此人的内功和武艺都达到了相当的境地。通常轻功好的武林高手,比如此刻场上的令狐雅若、薛敬、司马艳风等人,都会推身法。只是推移多远,快慢如何,能否收发自如,却因个人内功的高低和平时练习的多寡而存在差异。

且说令狐雅若与司马艳阳相识已有三四年,两人心中情爱虽没有言表,却是心知肚明确定无疑的事情。故而司马艳阳受伤,令狐雅若便心急。作为姐姐的司马艳雪,见司马艳阳重摔出去,心里也是大惊,只是她初学武艺,内功修为连司马艳阳都不如,所以只能跟在令狐雅若之后跑过去查看。待司马艳雪也到边时,司马艳阳已被令狐雅若抱起来,并慢慢醒转了。这时的一众帮派首领,见对方不乏高手,也不敢妄动。

司马艳阳上半身依偎在令狐雅若的胸怀中,醒转之后,感受到令狐雅若温热舒适的女子胸脯,以及身体衣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司,马艳阳一下子便迷醉了。司马艳阳微微一笑,坦言道:“雅若,这样在你怀里躺着,真的好舒心呢。”霎时间,司马艳雪和令狐雅若二人的脸蛋都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司马艳雪脸红是因为司马艳阳的话没有遮拦,不懂得避男女之嫌,不过她心里却是暗暗感到好笑,觉着这弟弟始终还是没有长大。而且在司马艳雪看来,弟弟迟早是要娶眼前这位武功高强的美貌女子的。

再说令狐雅若。令狐雅若脸红既因为少女羞涩,也因有司马艳雪在侧。令狐雅若虽年满二十一了,但几年来只跟司马艳阳姐弟在一起玩耍,不仅是处子之身,同时也是少女情怀。这相识的三四年间,令狐雅若与司马艳阳都是如孩童一般地说话玩耍,习武练功,下棋读书,从没有私下里拉手、拥抱或贴坐一起过。故而这次情急下的搂抱,于二人而言都是初次的,司马艳阳自然是特别地新奇着迷。

且说司马艳阳的“口没遮拦”使得令狐雅若一时羞涩难当,急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放下去不管了!你既笑得出来,我想也没事的了!”听了话,司马艳雪自是心中暗笑,司马艳阳却委屈地道:“我是死不了,但身上真的到处都疼啊!不信你们看看,我双手的后肘都擦破皮了!后脑壳也摔得好疼!”司马艳阳说着,把两边衣袖往上一捋,果然见一丝丝的血都渗出来了,皮肉已擦破了一小层。司马艳雪看清,啊呀出声时,不由得心疼起司马艳阳来。令狐雅若虽心疼,嘴上却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擦点膏药,两三天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受些伤,还怎么长大?”司马艳雪听了令狐雅若的话,想想有理,便也笑着称是。接着,令狐雅若便把司马艳阳给扶起来了。令狐雅若转身看到薛敬,问:“薛掌门,今日之事,却如何说?”令狐雅若话一出口,人人都向薛敬看去,包括一旁的司马艳风,这时他已打退了薛敬的两个副手。

薛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显得极是尴尬。但薛敬转而心想:“今日既然已撕破了脸皮,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了!大丈夫敢作敢为,有什么不能说的!”想到这,脸上尴尬霎时便没了,反而显得理直气壮起来。薛敬道:“既然到了这一步,薛某我就明言了吧!我今日只求宝剑,并不想生事!”说着,看向令狐雅若,“你仔细想想,如果我当真要取人性命,刚才那一掌即便不能令他当场死亡,也大可把他打成重伤的了!”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风等一想,觉得以薛敬今天的内功,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看来他还是顾及着一些正派间的情谊的。

令狐雅若道:“那么说你今日就是为了无刃剑来的了?你不便明夺就蒙着布来暗抢?”薛敬硬着脸皮道:“无刃剑又不是司马家的,别嫌我说话难听,既是无主之剑,那么武林之中谁有能耐,谁便可以拿过来用一用。”顿了下,跟着又说,“当初孤竹一叶拿无刃剑,高手之中也多有不服之者,只是各人都以光明磊落的正派高人自居,谁也不好撕破脸皮去抢。后来,孤竹武功大进,又因机缘而当上了中原盟主之位,无刃剑理应归他所有,众人再也没有不服之者。孤竹盟主也不负众望,团结我江北各派,一举而破了刘宵南越,武林从此太平数年。如此说来,无刃剑在孤竹一叶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他人自然无话可说。如今却不同,无刃剑在司马公子身上,成了司马家私物,实在有埋没了宝剑之嫌!”薛敬虽然直言不讳,不顾及司马艳风的颜面,但也有些道理,令狐雅若一时间也不好回应他话。

且说这三年来,薛敬不仅自身勤练武艺,钻研自己所见识各派剑法,还尽心培植了多名武功一流的得力弟子门人,刚才被司马艳风用无刃剑逼退的便是其中的两个。又跟着最近一年,丐帮的前任帮主司徒风谷重出江湖,招揽徒众。薛敬仔细琢磨,觉得司徒风谷既然能够逃出大慈恩寺千岩禅师的封锁,武功必然更上一层楼,在中原的高手之中,恐怕难有敌手。同时丐帮徒众,仅开封一地便有数千之多,数千之中,就算是百里挑一,也该有数十个一流高手。即便这些人只有一半忠心于司徒风谷,司徒风谷在中原一带也足以称王称霸了。少林虽然号称武林至尊,但少林和尚不过千人且多半敬小慎微,恐怕难是司徒风谷的对手。而薛敬自己的泰山派,门人弟子仅四五百人,里面的高手,加上薛敬本身,也不过十来个,根本不是司徒风谷的对手。思来想去,薛敬觉得唯有依靠无刃剑。无刃剑到手,一来不用担心会被他人抢先夺去,二来丐帮有事,也无惧怕之理。以他薛敬的功力,加上无刃剑的话,一人足以抵挡千人;如此再招揽利用泰山周边的一些帮会和黑道势力,不愁成不了大事!如此一想,薛敬便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直想夺取无刃剑。夺取无刃剑一直是薛敬近年来心中的一件大事,只是司徒风谷重出江湖,令他更焦急罢了。

本来薛敬暗布眼线,对司马艳风的重要动向一直有了解。今日本想假天台海沙等五帮派之手,趁五帮人马与司马艳风等人杀得大乱时,伺机拿下无刃剑,却不料这五帮人既无勇也无谋,等他自己出手时,又横生枝节,最终弄成了如此意料之外的尴尬局面。

薛敬虽有称霸中原,争雄天下的远大抱负,但无刃剑到手之前,这样的野心是不愿让外人察觉的。故而面对令狐雅若等人的质问,他只是借口无刃剑是无主之剑,不属于哪家哪姓独有,同时无刃剑在司马艳风手中无所作为,似乎是埋没了宝剑。司马艳风见薛敬拿自己的把兄弟孤竹一叶作比,对自己言语不敬且有轻蔑之意,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对。

“薛掌门此言差矣!”正当薛敬自以为得理,准备全身而退,再作打算时,忽然从那五个帮派的背后的街道口中传来了这样一个响亮的声音。

这一句呼出,场上双方数百人纷纷循声望去,那些武功低微,分辨不清声音源自何方的人则左顾右盼。多数人看不到发声之人在哪里。显然这人是以内功来传递声音的,故而他个人远在一旁,却能够令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正当众人猜测万端时,司马艳雪不由得涌上一阵心动,虽然用内力传送的声音与本声有些变化,但她隐约觉得这声音是她所爱慕之人——杨轻尘发出来的。果然,这一句说出后,杨轻尘也不故弄玄虚,一个踏步飞身,呼呼过后,他已略过众人头顶,从七八丈开外落到薛敬等人的跟前了。

落地后,杨轻尘出于礼数,对着司马艳风,包括薛敬等人,各是一下抱拳问好。待看到司马艳雪时,只觉得她默视着自己,眼神中满是关切之意。杨轻尘知道此时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一眼瞥过了。

看到这,屋顶上的唐玉宣轻声对身旁的欧阳沧浪说:“这个人就是杨轻尘。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他刚才从内城的方向出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赶过来的。”

欧阳沧浪看去时,见杨轻尘非儒非道,也不穿富家子弟那样的华丽衣裳,而是武林中普通男子那样的简易装束。看到面相时,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言语间中气十足,举止礼数有加;但跟多数人不同的是,他身后背有两柄宝剑。欧阳沧浪随口应到:“倒是相貌堂堂的,气质不凡,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他身后那两把剑应该是为了使无极飞剑而备的吧?”唐玉宣道:“应该是。他练飞剑之前,听说用的也是单剑。”两人这么低声说着时,只见下面的杨轻尘开口了。

只见杨轻尘接着上面的话道:“所谓无为而有为。虽然司马公子本身没有什么大动作大作为,但无刃剑在司马公子身上,使得天下武林得了整整三年的太平日子。这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才是最大的福分啊!如果无刃剑不是在司马公子身上,而是在某些恶人或野心家手上,又或者武林群豪为了无刃剑而互相攻伐,争斗不已,那才是大大不妙呢!更何况我等微小众生,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大成就,又谈何容易呢!故而免生事端,造福苍生,也算是无为之中的大有为了!”

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风等人,知道杨轻尘是个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便觉得经他这么一说,好像司马艳风这几年来,确实是“无为之中的大有为”了。这理由对有雄心有野心的个人来说虽虚伪可笑,但对寻常百姓却是没有错的。司马艳风在心里不禁为自己“无为之中的大有为”而偷偷笑了起来。

方才听到“薛掌门此言差矣!”时,薛劲本已不悦,现在见杨轻尘一个后辈,竟在自己跟前大谈天下道理,心中颇是反感。只无奈薛敬作为一个师父辈的人物不愿在他们后辈小子跟前发作,失了师辈风度。且杨轻尘搬出了天下太平造福苍生等大道理,薛敬也不便多说。

薛敬忍下心中憋闷,板着脸道:“杨公子古道热肠,宅心仁厚,薛某自愧不如。今日多有得罪,告辞了!”薛敬拱手说完,呼地一下跃起,朝着来时所乘的大马飞掠而去,他的两个副手也双双上马。三人在众人的观望中绝尘而去。

薛敬去后,杨轻尘看到左右,说:“怎会死伤这么多人?”司马艳风坦言道:“他们想上来抢我家的商货,我一时怒起,用无刃剑把他们劈死的。”杨轻尘道:“如此说来,误会可就大了。”杨轻尘愁眉一锁,也不知道如何解决。司马艳风上前几步,对着五帮的领头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的罪过我司马艳风愿一人承担!”说着,转头对身后的黄四爷道,“四爷,劳烦你拿些银两来。”黄四爷知道司马艳风的用意,二话不说,便取出了一包东西来。黄四爷走到司马艳风跟前,说:“黄金五十两。”

司马艳风接过来,看也不看,对着众人说到:“今日之事权当一场误会!这里是黄金五十两,众位拿去给死去的弟兄作安家费!”说完,呼地一下把那一大包金子朝对方掷了过去。

对方那五人,接过金子打开来看,果然金光闪闪,成色十足,分量也丝毫不差,便说:“司马兄弟够气度,今日之事全当没有发生,我等在此谢过了!”接着各自对身后的众人吩咐到:“多去一些人,找个僻静荒野,把死去的兄弟埋好了!”那底下的人手纷纷应声而出,去收拾包裹场上死伤的人。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雪等女眷自然不敢多看一眼,早早就避开到一旁去了。

司马艳风猛然想起屋顶上的两个蒙面人,这时瞥眼去看,却发现两人已不见了踪影。司马艳风心头虽有疑惑,却也无暇去多想,回过神来,便听杨轻尘道:“司马兄果然气魄,这下处理就妥当了!”司马艳风道:“杨兄弟客气了。不知杨兄弟为何会在此间出现?”杨轻尘道:“事情说来话长,我本想在城内歇脚,方才听到这外边有动静,才走过来看的。”司马艳风道:“想来也有半年多没碰面了,这期间也不知会有多少事。我们也正要去找店子用饭菜,不如就同去叙一叙!”杨轻尘道:“如此也好,难得久别重逢,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司马艳风忙指到一旁黄四爷道:“我糊涂,只顾着说话,竟忘了引见!这是多年来跟随我父亲的助手,人称黄四爷!”杨轻尘拱手一揖,道:“晚辈武当弟子杨轻尘,今日得见四爷,当真幸会!”黄四爷还了一礼,哈哈笑道:“杨公子少年英杰,今日得见,也是幸会!”说着,三人连袂而去。司马艳阳姐弟和令狐雅若等一众人跟随在后。这时五帮人马已经散去了。

行了半里多地,便是芜湖城中。较之内陆的小镇小县,芜湖城不仅大,且繁荣得多。天色一黑,城内沿街傍巷的大户人家,家家都燃起了灯笼,还有大街两旁的客店和楼馆场所,无不挂起了红亮红亮的灯笼。灯笼的多少与大小,彰显着门店楼馆的规格和财势。走在前面的司马艳风和杨轻尘三人,举头便见几条大街相交的当口,众多灯火闪烁的门店当中,赫然坐落着一幢三层高的五开间三进深的既像富贵人家的大宅又像客店的大楼房。楼房从下至上,呈宝塔般收缩,第一层最为宽大,第三层是第一层的一半多大。大楼占地本就宽大,还筑有三尺来高的房基。五扇大门当街而开,门槛与街道之间有五级台阶,全都用清一色的厚石板铺就。楼房背街的三面围着十来尺的高墙。围墙的两头之间,也就是五扇大门之间,沿着五级台阶威风凛凛地站六个虎背熊腰的武士。五扇大门的内侧从左至右临门站着十个接客的男女侍应。

司马艳风一行十来人,离这大楼四五丈远时,便看见楼房上围楼挂满了上下两排又大又亮的灯笼,极是气派。仔细看时,每个灯笼上都印有“昌和”两个篆字。门口进出的旅人食客,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这些人有的像武林人物,有的像富家子弟,有的却是商旅模样。司马艳风等人看了,既惊叹又疑惑。惊叹是因为这大楼标新立异,热闹繁华;疑惑是因为它既像酒楼旅店,又像私人府邸,不知是什么场所。其实这便是近年来吴越一带兴盛的大名鼎鼎的杭州宋氏的三宝党“昌和”楼馆,是一个兼取了酒楼旅店与消闲场所两者之长的地方。

早在司马艳风等人到来的前一刻,欧阳沧浪便偕同唐玉宣来到了这里。欧阳作为宋氏的义子,去三宝党“昌和”楼馆的任何一号,都可享受本家公子的待遇。进门之前,欧阳沧浪向唐玉宣介绍说,这号店是几个月前刚开张的,整个芜湖城,只此一家。经营开销与所得,宋氏与芜湖城内的两霸五五平分,即宋氏一半,那本地的两霸分另一半。宋氏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故而与他两家联手经营。那芜湖本地的两霸知道宋氏与三宝党的威名,见好就收,也不敢多说什么。

进门后,唐玉宣惊讶地发现,这五开三进的大厅堂又被分隔成了大大小小四五间以及当中的一个大戏台。更令唐玉宣惊讶的是,这大厅堂的房壁不像普通客店那样仅仅是四壁,这里的房壁或者设有壁橱陈设各种古玩饰品,或者贴满各种字画;显得雅致华贵。混杂在众人当中,欧阳悄声对唐玉宣说,大堂内的房间多半是供来客吃喝用的,里边汇聚了华夏各地的酒肉饭菜和美食佳肴;当中的那个大戏台有时是说书人说书,有时是唱曲弹琴的艺人弹琴唱曲,有时是舞者伶人表演舞蹈杂技。不宽裕的顾客可以选择看不到戏台的座位。接着欧阳又说,二楼一半是雅座,一半是普通房间;三楼主要是上等的客房,供富商大贾和江湖中有声望有地位的人选用。

听着欧阳的介绍,唐玉宣留意到了最里面的那一进房,不仅房门仅掩,而且每扇房门都有大汉把守。唐玉宣瞥去一眼,恰巧其中一间有人开门出来,隐约可见里面有成堆的男人围着大桌观望呼喊。欧阳虽没有特意去说,唐玉宣也想得到,那必定是赌徒们押宝玩钱的场所。

本来欧阳沧浪可以凭借宋氏给他的信物,然后得到一切他想要的无需费用的招待和自由的出入,但此有唐玉宣在侧,身上又不缺银两,他便不想惊动旁人。两人的马匹早已由伙计牵去后院的马蓬下安置妥当了,欧阳说马匹会有守卫轮流看守,除非有高人毁坏围墙,打晕或打死一众守卫,否则绝不会丢失。

悄声介绍一番后,欧阳沧浪在戏台旁找了个有围屏的清净位置。两人一坐下,欧阳便叫侍应沏了壶上等的西湖龙井茶,跟着边为唐玉宣把茶倒上,边随口为其讲解西湖龙井品次、茶道和优异之处。待两人品了几口之后,欧阳马上又叫侍应拿来菜谱。欧阳细看菜谱,点下了黄泥煨鸡(叫化鸡)、太湖银鱼、碧螺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西湖莼菜汤等六道苏杭名菜。这么多的名菜,如若是寻常人见了,必定大惊,但唐玉宣是一个有上万教众的西南第一教的教主,各种排场铺张也是见得不少的,故而略微的一惊过后,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是欧阳初次引自己来本家吃喝,有意摆显。

两人品了一阵茶。待饭菜上桌后,欧阳又边为唐玉宣夹取边随口讲解菜品的色道和口感。看欧阳沧浪体贴的照顾和细心地讲解,唐玉宣猛然觉得眼前的俊朗男子已比几日前亲切熟识了许多,那久违的温心暖人的感觉也在心底弥漫起来了。唐玉宣心想,不知不觉间,自己对眼前的男子有依恋之情了也未可知。

话再说回司马艳风等人。

待看到灯笼上的“昌和”二字时,黄四爷恍然说道:“我还疑惑谁家有这样的财势,起出这等气派的大楼,原来是余杭宋家的手笔!怪不得啊!”司马艳风忙道:“四爷所说的宋家,莫非就是我们此次东行的主顾之一的宋高宋远先生?”黄四爷道:“正是,两个月前我随主公前来与江左商贾洽谈,其中的一大主顾便是这余杭三宝党的掌门人宋氏兄弟呀!”说着,黄四爷反问司马艳风,“这事不是跟大公子提到过么?”司马艳风道:“我一心只想着宋先生在苏杭等地经营,却没想到延伸到皖南来了!这发展的态势,可真是快!”黄四爷听了话,心里也是赞叹,同时暗想:以宋氏此时的魄力,要不了几年恐怕在财力上就要超越他的主人司马家了。

这时,杨轻尘问到:“这楼里面是何种经营?我走南闯北,这样气派热闹的的大楼房却是少见。”黄四爷道:“供过往的江湖人物和名流大贾消闲停留的场所。里面有名酒名菜,有歌舞曲艺,还有上等清净的优雅花厅供来客选用。”杨轻尘道:“原来如此,听着倒是不错。”心中想到,这几年来我们武当派同时掌管衡山和宿芳宫两派的地头和田产,回去也当盖几栋像样酒楼客店,一来为可为辖区内的一些百姓某生计,二来可赚些银两;我作为武当年轻一辈的领头,应当多方学习,经营好武当派。

这时,司马艳风心痒痒地道:“都到门前来了,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吧!”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他作为豪门公子哥,对此种场所素来喜爱。身后的令狐雅若等人,挨到这时,也是饥肠辘辘了,说到好吃好喝,哪有不馋嘴的。尤其司马艳阳,身上本就有着豪门贵族子弟贪玩享乐的习性,看见这么一个热闹繁华的场所,跟他的哥哥一样,早想进去吃喝玩乐一番了。这也正是他们一行人此次下江南的初衷,赞赏江南风物,领略世间繁华。

侍应见有客进来,左右忙上前去接待。走在后头的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阳等人也不理会侍应说什么,只顾着打量这大厅堂的布置,只见里面有大小不同形式各异的不同分区,显得颇为别致。酒桌有大有小,小的可坐三四人,大的可坐六七人;有些酒桌间还有三四尺高的围屏隔着。看到周围房壁时,跟唐玉宣一样惊讶于那里的雅致华贵的陈设和装饰。这些一眼扫过后,目光便聚集到了戏台上。戏台三尺来高,一丈见方,处于大厅中间靠后的位置。此时上面正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手拿折扇装束素雅的儒士模样的人在有声有色地大声说书。大堂内咿咿呀呀坐了百来人,司马艳阳等人隔得远,又无暇去仔细留意,所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故事。但看得出台子旁边有不少食客正兴致勃勃地听得起劲。

片刻后,侍应见他们人多,便给安排了挨着的两个位置:司马艳阳跟着司马艳风等坐一桌,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雪等女眷坐一桌。本来客店里面还有唐玉宣和欧阳沧浪二人,但门口的地方时不时有人进出,他二人自顾自地吃喝闲谈,没去注意进门的人,加之他二人的座位有围屏围着,坐下去时,围屏刚好遮了面部,司马艳风等人被侍应引去的位置与他们有七八桌之隔,故而双方始终没有发觉彼此。

司马艳风等人分男女两桌坐定后,便各自分点酒菜。两边这样男女分坐,无嫌无隙却也方便自在了许多。饿极了的双方都盼着酒菜上桌,然后痛快吃喝起来。这时令狐雅若仔细去听,才听出台上那说书的,说的是“七仙女下凡间”的故事。那讲说的先生口齿伶俐,讲得绘声绘色,故事本身又新奇动人,故而不少食客全神贯注,听得其乐融融。酒菜还未上桌,令狐雅若等女眷一时间也仔细倾听起来。

司马艳阳与杨轻尘和黄四爷等人坐一处,听他们谈时事风物和江湖见闻,也是觉得惊奇不已,大有兴致。片刻过后,好酒好菜上桌,双方各人痛痛快快,尽兴地吃喝起来。良辰良伴,美酒美食,尽情地吃喝,其中畅快安乐自不必说了。

吃了一阵,台上先生说的故事已告一段落,台下众人一阵欢声,接着自顾自地议论吃喝起来。

这时,门口处五个带剑的白衣女子缓步走入。侍应去招呼时,为首的女子只是礼貌地应了几句,虽听不清什么,但那几句过后,侍应便任由她们进去了。五女子,为首的一个三十几岁模样,余人二十上下,五人皆是白衣衫青束带,手中拿着三尺宝剑,站在众人当中,颇有超凡脱俗之态。但从侍应的反应和她们进来后左顾右盼的神情,显然她们不是来吃喝住宿的,像是寻什么人。果然,在众人中看了一阵后,其中一人指着一张桌子说了一句,五人便径直走过去了。

那桌子上坐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看着倒像一对般配的恋人。二人本来安闲吃喝,言语间时不时流露些幸福甜蜜的神情,这时见五人走来,面色疏然一变,双双站了起来。周围人见二人忽然站起,又见来人个个手持宝剑,以为将有事发生,纷纷向这边看来。

杨轻尘看来后,低声道:“好像是花间派的人,我前年路过皖南一带,听说有一个精通多派剑法的三十几岁的奇女子率领几个同门驱除齐云山附近的恶霸势力,然后便在齐云山落脚,学武修道。当初该派师徒仅十几人,都是女性,且都着白衣。听说着白衣,乃是取洁净自爱之意。”听杨轻尘说,司马艳风等人都起了注意。

杨轻尘话一完,几人纷纷向来人那边看去了。只见站起的女子神色慌张地对来人中领头的那个道:“师叔,你们…”对方答到:“我跟师姐看了你留下的书信,料想你出山后,必然跟他来芜湖,一路寻到此间,你们果然在这里。”

原来这女子名叫赵丹,是花间派的一个弟子。因遇见所爱之人,故而留信出走。此时跟赵丹对话的这个女人名叫谢云,跟花间派掌门是结义姐妹关系,花间弟子都称呼其师叔。谢云师叔说了前面的话,看见二人桌上铺满酒菜,又道,“不过看来你们好吃好喝,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赵丹掠过一丝羞红,道:“我本不爱铺张,只是程郎他心疼我赶了一天路,执意如此,我便没有多说。”原来那男的姓程名峰林,是芜湖人。他随父亲在芜湖长江南北一带做米粮和陶瓷生意,算个中等的富裕人家,所以才有钱来闻名芜湖的“昌和”楼吃喝。听了谢云的话,程峰林本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不好说,便咽了回去。谢云见他欲言又止,道:“也不奇怪,他程家是有营生的,不缺这点银钱。”跟着道,“我不多说别的了,这次来,是奉本派掌门之命,最后一次问你,是不是决心要跟了他?”谢云本想加一句“天下男人多三心二意,你为了他放弃师门,可要想清楚了”,但环顾左右,发觉在场的男人着实不少,便省了那句。

听了谢云的话,赵丹含首半晌,待再抬头时,已是泪光莹然。想起师父的教诲与姐妹们感情,她心里是实实在在的难受难舍,但缘分使她与程峰林相识,跟着相知相爱。然而缘分弄巧,给人相遇相识,却不轻易给人在一起。赵丹与程峰林,一个是山间清修的女子,一个是俗世里的生意人,两人只有当程峰林入山来给花间派送米粮等日常用物时才能见面说话,可谓是一日相见十日相思。那时间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也这般痛苦。然而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面对心仪之人,说要不爱,谈何容易。只觉得爱也苦,不爱更苦。想到程峰林真挚而勇敢的爱意,挥之不去的无穷无尽相思之苦,赵丹在程峰林的真心实意的追求下,最终才决定忍痛跟他而去。

赵丹知道自己在掌门师父心里有一定的位置,平日里掌门师父见自己消瘦苦闷,也时有劝解,有心帮她消除苦恼。本来花间掌门是不明白程峰林的心意与安排,而把好意变成了错意。赵丹却因此而误会师父,以为她出于私心,有意留她,不愿意让她出山去跟程峰林在一起。故而决心下定之后,留了一封书信,夜里便跟程峰林走了。

那时间,赵丹既有跟相爱之人在一起的欢喜,又有离弃师门的恐慌,一路而来,都是喜一阵,慌一阵。程峰林见她为自己而作了如此割舍牺牲,心里既愧疚又感激,但赵丹的不安,他也是无计可施,只是紧紧守候陪伴;他也是为了此爱而受尽了相思之苦的人。

抬起头来,但见赵丹含泪说到:“劳烦师叔转告,徒儿不孝,不能再侍奉师父她老人家了…”花间派掌门仅三十五六岁,赵丹说她“老人家”,自然出于敬意。赵丹话到这里,心里伤痛已极,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本来谢云跟花间派掌门看了赵丹夜里留下的书信,以为她的出走是一时悲痛与冲动,故而让谢云去追赶,望她能回心转意。但此时听到赵丹的话,谢云才知道她铁了心,回不了头了。

谢云想,赵丹并不是肤浅随意的女子,她决心跟程峰林,期间必有一些缘由,便道:“你为了他而弃师门与众姐妹们的情谊,你可想清楚了!来日方长,日后他若是喜新厌旧变了心,你到时后悔也是来不及。”这个问题赵丹自然想过,这时听到谢云说起,一双泪眼不禁向程峰林看来。程峰林见赵丹泪光莹然,眼神中的情感十分复杂,那神情使程峰林见了也不由揪心,只觉沉甸甸的。

程峰林想起自己与赵丹初识之时赵丹动人而含情的样子,想起相爱以后两人的众多悲欢离合与相思苦恋,最终想到此时赵丹为自己所割舍的一切。程峰林掠过赵丹,眼光扫向谢云和围观的众人,正色道:“赵丹姑娘聪慧美丽,是花间掌门的得意弟子,亦是世间好女子。我程峰林凡夫俗子一个,自知无甚过人之处,故能与赵丹姑娘结识,得其芳心,心中实是欢喜,也足慰平生。我虽不通言辞,但心意天地可知——”说到这,竟刷地一下抽出手中的宝剑——他平日里虽是虽父亲打理生意,但闲暇时也勤练一些傍身的武艺,故而身上也带着宝剑。众人略一惊,正不知程峰林意欲何为,便见他抓过一捋头发,跟着举剑一割,断了下来。断发拿在手中,程峰林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今日当着众多江湖朋友的面,我程峰林断发为誓,今生今世惟愿与赵丹姑娘相守,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生儿育女,平安终老!若违此誓,叫我程峰林不得善终!“听了话,赵丹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滴了两滴下去,心中大为感动。

谢云虽有触动,见程峰林断发宣誓,也大抵信了他的话。但又想,这仅是程峰林的片面之词和他个人的心意,却不知他父母怎么想,便跟赵丹道:“他的心意自然是表露了,但他父母如何,却是不知。”听了话,程峰林看向赵丹,赵丹也知道谢云的言外之意,便从怀中去出一份书信,呈到谢云跟前,道:“这是他父亲的亲笔信,我也是看了这封书信才下定决心出来的。”谢云把信接过手中,略微看了看,见是程峰林之父对赵丹的恳切言辞,字里行间,情感犹如对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谢云把书信递回赵丹,语气转向亲和,道:“我们来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事,现在看来,已没什么疑虑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对四五寸的小陶人,是两个发须皆白却笑容满面的男女老人,老人身体微胖,面目红润,煞是可爱。取出来后,谢云向赵丹递过去,道:“我掌门师姐说了,你们要是决心在一起,她也不会再阻拦。这对小陶人送给你们,作为你们新婚之礼,望你们能白头到老。”

赵丹接过陶人,欢喜与感激之间,泪珠又滴了几滴下去。霎时间,程峰林也眼眶红润,几欲流下泪来。谢云身后的四个花间派弟子,无不动容。

谢云道:“掌门师姐说,你们的婚礼她就不去了,新婚之后,允你们来山上看她。”赵丹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多谢师叔师父成全,不孝子赵丹今生今世都是你们的徒儿;将来如是有一儿半女,也是你们的徒子徒孙…”说着,拜了三拜。谢云轻轻把她扶起,宽慰道:“好了,擦擦泪水,别哭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记得新婚过后,来看我们。”赵丹颔首一应,神情间既是幸福,又有不舍。

谢云这才看向程峰林,正色道:“现在人是你的了,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誓言,这里众多的人都看见听见了的。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定打断你的双腿,叫你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她身边,万事由着她依着他!”程峰林羞涩一笑,道:“师叔说的是!师叔剑法精妙,武艺高强,峰林武艺平平,那是绝对不敢有二心的!单凭这一点,师叔便可高枕无忧了。“谢云道:“你休得花言巧语,记住自己所说的话便是!”程峰林拱手一揖,正色道:“师叔教训的是,天地有眼,峰林会记住自己的话!”

跟着,谢云等人便转身离去了。赵丹和程峰林两人怔怔看着,直到她们出了门,直至转身隐没于黑夜之中。围观的众人,见这一喜事终于完满的告终,一时间无不为期感到欢喜;令狐雅若等女眷,尤其司马艳雪,此时杨轻尘就在旁侧,她心中更是触动不已,觉得自己和杨轻尘若能跟他们那样,真是不枉此生。跟着低议中,众人也纷纷回过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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