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宽王府。
“那边派去的是何人?”
烛光旁,摄政王赵乾治批阅着奏折,顾不上抬头,随口问道。
都说多事之秋,这还没立夏,棘手的事就纷至沓来,或者说,帝王家根本就没消停的时候。
弦海人听命肃金,高奉国亲善神奈,饶国进贡的官船被海寇劫掠,贵妃大过年蹊跷死在后宫,东北边军大将军回师勤王,槟国芽国海战……一脑门子官司。好在海东海西两个部盟消停了,纷纷示好大萱,茶马贸易看样子能续上。
赵乾治捏了捏鼻梁骨,长出口气。他越来越相信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禀王爷。”
答话那人顿了顿,待摄政王缓过神来,才继续说:“是姜望、卞常,和铁三角,勾、股、弦。”
一个身着暗紫红袍的伟岸身影,上前一步,靠近灯光拱手道。那人官服肩顶的金线侧耳辨听麒麟图案,映着烛火莹莹而动。
“眉空,不必拘礼,近前说话。”
“是,王爷。”
“勾股弦?要二仙跟着吗?”摄政王皱了皱眉问。
“王爷,属下以为,三沙足矣,还有满堂红的风雅颂暗中策应。”天听司紫袍大司座颜眉空垂手躬身作答。
“那就好,此去蓖蓿山,人多怪杂,咱们的牌面要够厚够硬,别折了皇家的脸面。”
“王爷放心,属下谨记。”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谢王爷,王爷也不必太过辛劳,该去的会去,就像寒期,该来的也会来,就像仙鲵。”颜眉空又往书案前凑了一小步,说道。
“仙鲵?大宝宝!”赵乾治瞳孔放亮。
“正是,大宝宝。”
“听云游蓖蓿山的道人讲,几十年未见的大宝宝,出现在显如观的池塘中,真人还喂了它两块炊饼。”颜眉空探身靠近烛火。
“吉兆,吉兆啊。”赵乾治握拳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竟有些老泪纵横。
“太祖太宗保佑……”
回天听司的路上,马蹄咔哒,车轮嘎噔,在颜眉空听来却宁静安详,像是轻撩紧绷的心弦,让人得以短暂的放松。
不到一炷香的车程,回去坐上大司座的位置,又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明里暗里的角力,肉体精神的拼杀。
他不禁怀念起,先皇德宗时,上下齐心,同仇敌忾的美好时光。德宗勤政,准太子骁勇,太祖基业二十五路河山,大鹏展翅可期。奈何老天爷不是妒英才,就是妒红颜……
好在宽王不白给,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要登基称帝时,却扶新皇上位,堵住所有人的嘴。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顷。
王爷总说,再等等,再等等。他等什么呢?
十五年了,铉赫不可能再回来了。好皇孙赵晶准尚年幼,等他即位,得等到什么时候。还有那显如真人,一向深居简出,却大操大办六十寿诞,王爷竟也十分重视,连久未露面的大宝宝也冒出来了,这都唱的哪一出?
颜眉空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浊气,撩开车帘,透了透风。寒期渐散,果然是暖和多了。
……
蓖蓿山,显如观。
夜是一样的夜。显如真人负手站在塘边,望向水中,小荷才露尖尖角,心芽也萌萌而发,有念想,有希望。
“真人,仙尊来信。”一个小道快步来报。
玄芝挑着灯笼,接过信将那小道屏退。她轻启火封,上前一步,双手呈上。
“拆开念吧。”真人吩咐道。
“是,师傅。”
“甲子须臾,寒去春来,猿喧鲵现,可期。”玄芝靠近真人身旁,轻声念道。
“恩师久居深山,倒也消息灵通。背面呢?”
“呃……还真有,大宝宝叼走我数条江鲜,谁赔?”
“哈哈哈……”真人朗笑不语。
“师傅,观里准备些鱼给仙尊送去?”玄芝问。
“自有人赔。”显如真人望向东方,点了点头。
可期。
船行六日,平安无事。茱萸观弟子们的武艺却长进不少,有了心爱趁手的兵刃,个个精神头十足,不但独自操练,还捉对比拼。
驶入蓖蓿山的地界,两岸崇山峻岭郁郁葱葱。河道渐窄,江流愈快,航速减慢,宣凭的心境却不紧也不慢,穿过前面的夔门峡,转舵向北就到显如观。
显如观并非孤零零一座道观,而是代指蓖蓿山核心区的一大片地域。显如观成名前,山里有村有镇,村名镇名粗鄙,随着显如观的兴旺,附近的老百姓也跟着沾了光。
蓖蓿山,号称十万大山,临弋江,连雪山,地处大萱双流项夏交汇,因山高水急,水师舰船无法施展,步军马军更是腾挪不开,非战略要冲,典型的三不管。如此却成了文人隐士、云游道人的首选,客栈酒肆兴隆,黑市盐铁玉,掮客茶马瓷。
热闹归热闹,却秩序井然,鲜有作奸犯科者。只因律法严明,不是大萱律,也非双流律,而是前朝大茂律。老百姓有话说得好,天治不了你,地治不了你,显如观的“大毛驴”总治得了你。
船驶进夔门峡,水流速度反倒减缓,两岸陡直峭壁,高耸撩云。近水处,南岸阴凉,灌木低矮,北岸抱阳,乔木茂盛。猿啼声此起彼伏,见有船驶过,也沸腾起来。猴也不怕人,攀上枝头,竞相观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仿佛对船上的人品头论足。
两壁挟江,宽不足百丈,却风向相悖,北壁阳面西风,南壁阴面东风。茱萸观的船贴近南千仞壁行进,船舷距岸边不过两三丈。
避开刺眼骄阳,阴影里正适合看字,宣凭背靠船舷坐在甲板上,望了望驶过的水路,吐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无名兵书,细细品读起来,很快便入定其中。
船行吱吱扭扭,猿啼呼呼吼吼,都没有打搅到专心致志的少年。正看得入迷,不知被什么人拍了下肩头,宣凭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转脸的瞬间,另一只手中陡然虚空,捧着的书被人夺去。
宣凭一个激灵从甲板上窜起来,只见一个敏捷的矮小背影,脚蹬船舷飞身跃起,船身明显侧倾,那人戴着斗笠身着,嘴里叼着书,展开双臂,抓住岸边探至江面的粗枝,轻飘飘落下。那人竟留在原地,背对宣凭,拿着书手舞足蹈,赤裸裸的撩骚。
宣凭倒不在意对方的挑衅,只是兵书对他来说太宝贵太难得,只能算是借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
“小柚子,剑来!”宣凭大喊一声。
小碎步后退十余步,随即疾速冲出,也是脚踏船弦,整个身体如弓似箭弹飞出去,滚落在地,翻了几个跟头骨碌起身。戴斗笠的小矮子也是一惊,嗷一声嗓子,攒紧书向齐眉高的灌木丛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