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越来越密,河道越来越窄,天却越来越亮。丸子头少女和宣凭背靠船舷坐下,宣凭聚精会神地看着船行所经的密林树貌和水道走向,脑海中构建地图,处处识之。
少女却一直在看他,这个少年怎生得如此好看,认真的模样更迷人,花痴啊。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打破沉默问道。
“冰糖。”宣凭头也没回地随口应答。
“真名呢?”
“杀人越货,问真名做甚?”宣凭没好气地说。
“嗯……”
“我叫栾小青,你叫我小青好了。”
“而且……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船都抢了,人也放倒了,还需要想象吗?”宣凭反问道。
“……因为,很少有民船深入到这里,有的话,多半是和肃金项夏做买卖的无良商人,不抢他们抢谁,替天行道,为国除奸。”栾小青解释道。
宣凭转过头来,凝视着她,天色渐亮,看清真容。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可惜生在贼人家,宣凭叹了口。
栾小青被她看得脸颊绯红,颔首带笑,轻咬朱唇。
冷场了三五息,栾小青继续问:“你们的那什么岛茱萸观,是武学堂吗?”
“正是。”宣凭简短的回答,并没有想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
“秋收后的武举大比,你们会去参加吗?”
“会。”
“要过府路两试呢,这么有信心?”
“是。”
栾小青不因宣凭的敷衍而气馁,反倒聊得开心。
“你觉得哪一路会入冠霞门?”栾小青说罢,宣凭眉梢一挑。
冠霞门,武状元,大将军,先生香茗,亲身父母。这是自己夜思日想的成长轨迹。
大萱国,即便疆域仅余十六路,却依然人才济济。山外青山,楼外青楼,能人背后有能人。冠霞门是一座桥,是一条不可多得的捷径,跨接鸿沟两岸。为了所念所想,必须拿下冠霞门。
“湛南路。”宣凭平静地说,决绝而肯定,不接受任何反驳。
“西咸路紫襄宫,表示不服。”
“那就打到服为止。”宣凭毫不示弱。
“好大的口气。”栾小青眼神骤冷,厉声道。
宣凭:“……”
“不过,我喜欢。”栾小青转怒为喜,嘿嘿一笑。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见水寨的时候,已天光大亮。沿途水道七扭八转,还有不少分岔,宣凭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记清楚回去的路。
船行近前,被一面齐船高的巨石拦住去路。两艘船上的掌舵扬帆以及摇橹之人,将船身横摆紧贴石壁。有人打了几声响哨,巨石后有哨音回应,两方确认后,巨石后面冒出几名兵士,也是同样的红腰带,从石顶抛下几条绳梯。
宣凭看罢有些犯难。攀爬绳梯,难免失去对人质的绝对控制,还极有可能是对方的反制良机。
栾小青看出宣凭的心思,扽了扽两人之间的青色发带,扬头问道:“跳得上去吗?”
“这话该我问你吧?”宣凭皱着眉说。
“走着?”
“请。”
话音刚落,两人默契,脚尖轻点船舷,一跃而上。半空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少女心中遐想,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双宿双飞?
二人落在石顶,皆是毫无声息。宣凭眼眉上挑,少女嘴角微勾,彼此相视一笑。
几名兵士,见着大小姐和一个帅气小伙手牵着手,不,是手绑着手,满脸诧异。栾小青用眼神将他们喝退驱散。
翻过巨石,豁然开朗。远山,水寨,浅滩,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寨上准备了几叶扁舟,将陆续跟上的其余人等载回水寨。
穿过高大的寨门,庞大的水寨露出真容。远处,顺山势而上,层层叠叠的屋舍,将一个平坦的圆形演武场围在当中。
开阔的场地内,卵石黄土铺砌,有禁军的教练场般大小;外围,八匹马并肩的环形跑马道;其里,大腿粗的矮木桩划分成三乘三的九宫格,不少兵士在四周的方格中高声操练。
正中的格子中心,又是一块巨石,阴刻四个朱漆大字,彤云祥瑞。
一辆朱顶黛辕的马车驶来,停在宣凭栾小青近前,两匹轻骑护卫左右。栾小青迈步上车,却被扽住,宣凭垂手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解药。”宣凭淡淡说道。
“别急嘛,来都来,喝杯茶再走?”栾小青盛情邀请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宣凭冷冷地说。
栾小青:“……”
“凭子。”身后有人呼喊。
宣凭回头,见陈酉、牛吞虎冲着他招手,茱萸观之人俱在,没有捆绑,也无人驱赶,个个安然无恙。
宣凭:“……”
“走吧,都到家门口了。”栾小青央求道。
“我不是还在你手里吗?怕什么?”她又拽起两人的手,笑着说。
宣凭皱了皱眉。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走就走,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先生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福还是祸,就看咋霍霍。
他横下心,跟上去,坐进马车。
眉心疤在宣凭回头的时候才看清少年人的面容。嘶,他猛吸一口冷气,紧闭双眼,不住地揉搓额角,这少年的样貌怎么和……如此之像?
“止戈堂。”栾小青吩咐道,车夫扬鞭吆喝,啪的一声,催马向前。她又对两翼轻骑打了个手势,马上兵士颔首得令,二马飞奔先行。
车厢内空间不小,却因两人绑着手腕,只得比肩而坐。车厢里比甲板上更私密更温馨,少女的芬芳与少年的阳刚之气交融,栾小青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宣凭却侧头望向窗外,继续描摹脑海中的地图。
“可以告诉真名实姓了吧?”栾小青主动发问。
“宣凭。”
“哪两个字?”栾小青追问道。
“小宣河的宣,任几凭。”
“小宣河?就是那个……那个,湛南城有名的风月之地?”栾小青惊讶地问。
宣凭:“……”
“大萱国三大风流场,临安城笙瑟湖,湛南城小宣河,长安城凤宸池。”栾小青补充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
“圣人说过,英雄几多屠狗辈,自古侠义出风尘。这有何妨?”栾小青不服气地辩驳道。
宣凭觉得车厢里有点儿闷,心口有点儿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