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黄的灯光,众人闻声望去。一个蓝褐色的矫健身影,束腰束发,长衫飘摆,露出明黄的内衬,如黄雀收翅。
“哎哟,不错哦。”校尉冷笑道。
“还算个能拿得出手的。”他上下打量对面之人。
“走两躺呗?”校尉眼神一凛,腰刀出鞘。
黄雀并不答话,擎刀劈砍,金石相交之声,如虚空厉闪。雾遮星迷,影影绰绰间两人战在一处,利刃破空声,袖袍抖动声,不绝于耳。
“娃娃,有两下子。”年长的校尉赞许道,手下又加了三成力。
前几十回合,黄雀还能施展,校尉加力提劲后,刀刀紧逼,他也不免额角冒汗,加之迷烟的影响,渐渐不支。
校尉见状,冷笑凝眉,刀下加脚,蹬在胸口。黄雀暗叹不好,收身屏气,避让的同时用硬功抵挡,奈何校尉用足十成十的力道,一脚将他踹飞。
黄雀倒飞半空,丹田坠力,脚后跟着地,噔噔噔倒退,砰的一声,后脊背撞在桅杆上,这才稳住身形。
“小兄弟,哪里学的功夫?”校尉背刀而立,赞许地问道。
“湛南城外,弦海箭羽岛,茱萸观,授业恩师,映红道人。”黄雀朗声回答,只觉得胸口发闷,嗓子眼有点咸有点热,但他深吸口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籍籍无名,可惜这么好的天赋。”校尉摇摇头。
“娃娃,姓甚名谁。”校尉忍不住问。
“真名真姓,你不配知,茱萸观小八仙黄雀是也。”
“还小八仙?”放迷烟的兵士轻蔑道。
“正是,赤鸡白狗,吞虎飞鳇,金蝉黄雀,啸鹤……冰糖。”黄雀拔了拔胸脯,肃然作答。
“烂鸟蛋臭番茄,还加冰糖?”一个兵士调侃道,黄雀听罢,反倒嘴角一勾。
“就你们这两下子,在我们二当家面前,笑死人先,还小八仙,嘁。”那兵士不屑一顾。
黄雀却不气不恼不急不躁,朗声道:“宁欺老,勿欺少,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东风也有转南时,瓦片还有翻身日。莫欺少年穷,狗眼看人低……”
“凭子,你好没好,哥快编不下去了。”黄雀词穷,心急如焚,暗自叹道。
“小八仙?除了俩胖子一老头,怎么只有七个?”放迷烟的兵士从船舱里检查出来,不解地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雀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狂笑不已,悬点岔气儿。他紧咬牙关,心里发狠,凭子,你弄啥咧。
“嘿……哥们儿,这儿呢。”对面官船上一个人大声唤道。
云拨月现,霜白的光撒在甲板上,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背剑巍然而立。地上,两名被击昏的护卫,还有一名仿佛花枝乱颤的少女。少年轻擒少女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
“大小姐!”校尉惊叫道。
少女在宣凭身后,面露微笑,另一只抚在锁骨处,轻轻摆了摆。
“大小姐?”宣凭侧头打量,少女瞬间变回弱不禁风惶惶不安的表情,眉眼中却略带娇羞。
宣凭眉梢一挑,继续道:“我,老八。”他举起手哈了哈腰。
“大师兄,好文采。”宣凭举起的手,变出大拇指,对着黄雀挑了一挑。
黄雀扬头回应,心说话,好你大爷,老子一口老血悬点没喷出来,但此刻不能输气势,强憋住笑了笑。
“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各让一步,既往不咎。”宣凭冲着校尉说。
“好……”校尉话刚出口,就见少女一个劲地冲他摆手摇头,挤眉弄眼,跺脚赌气。
黄雀心里纳闷,凭子这小子,怎么手下没轻没重,虽然少女是人质,但也别使劲啊,注孤生的节奏。
校尉无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回去,改口道:“好……大胆子,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什么我们就听?”
“二当家,那大小姐?”放迷烟的兵士提醒道。
“大小姐的武艺,未必输于我。瞎操心!”校尉驳斥道。
天知道这丫头什么打算,校尉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那就玉石俱焚喽。”宣凭说罢,眼神骤冷,单手抽剑。
少女在宣凭身后咂咂嘴,手指在胸前指指点点。宣凭猛地回头,她又耷拉下眼眉,故作柔弱可怜。
眉心疤校尉勉强猜出她的意思,皱眉盯着手势,吞吞吐吐道:“这个……不如,我们的……一起回山寨,解药……对对对,解药的在寨子里,有话好好说,从长计议。”
“二当家,迷烟不需要解药啊,一两个时辰就……”放迷烟的兵士好心提醒。
“就你话多!”眉心疤喝止道。
解药,宣凭想到先前那两个冒着白烟的藤球,致昏致晕的效果实在了得,不禁心头一紧。没多久就天亮了,不如天亮再说,甭管是山寨还是水寨,即便龙潭虎穴,也要探它一探。
宣凭正思考着,少女解下丸子头上二寸宽青色发带,扬了扬手,开口道:“你,这样累不累?要不……我们用这个,绑在一起吧。”丸子头少女努力让自己显得腼腆。
“呃……好吧。”宣凭一怔,答应下来。
少女侧头暗笑,立刻将手绢从两人手背下穿过,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搭把手。”她将发带的一头递给宣凭,自己捏住另一头,二人默契地将手腕绑住。
少女扽了扽,说:“跑不了了吧。”
宣凭:“……”
先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雀和眉心疤之间的过招比试所吸引。宣凭趁机跳到官船上,两个护卫毫无察觉,却瞒不过丸子头少女的明眸锐耳。
她佯装观战,余光却紧盯宣凭。这个俊朗少年,目光坚毅,眼底清澈,步伐轻盈,身手不凡。
宣凭双掌,一击致昏两名护卫,少女心中不由得赞叹,如此刚劲的掌力,以及对脖颈经穴的精准掌握,非是朝夕之功,恐有三年以上的勤学苦练。自己在紫襄宫学武多年,自认精进,同龄无敌手,也未必完胜于他。
丸子头少女,待护卫倒地,丹田提气,欲迎宣凭手刀后装晕,可少年人只是擒住她的手腕,轻道一句:“得罪了。”
谦谦君子。
他是那样谦谦的君子,在这漆黑的夜里,像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他那深邃的眼神,唏嘘的胡茬,神乎奇神的掌法,还有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更让少女一怔。
手腕被他擒在手中,暖暖地,没有一丝厌恶,甚至有一霎那,少女想到了四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随后,那少年与大钧叔对话,风趣幽默,谈吐不俗,越发激起少女的好奇心,这么有趣的人,她很想深入了解。
两方人马商量定,眉心疤又派回几人驾驶官船,两船一前一后,驶出主航道。拐进一处支流,向密林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