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孤舟现在坐在了开往海南三亚的高速列车上。
经过一夜的沉淀,他心中燃起的使命感之火似乎慢慢在熄灭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平凡的人,拯救全人类事还是由江城子或者马一行这样具有传奇色彩的人去完成好了。这不,因为采访江城子的事迟迟没能完稿,社里的陈主任已经要求他作出书面的检讨了。所以,他委婉地拒绝了江城子让他一同前往南京的邀请,一大早就坐上了直达三亚的早班列车。
窗外的景色嗖嗖地往身后闪过,夏孤舟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厢阻隔门上方的电子公告栏——1月1日,车厢温度:26℃,当前时速:388km/h,“还可以再快一些。”夏孤舟心中涌起一阵兴奋感。
不知道为什么,夏孤舟一坐上火车就会感到莫名的兴奋,疲倦、困乏、不快、压抑等负面情绪统统消失,在列车上,他会灵感爆发,他很多很有创意的点子都是在列车上发呆时突然冒出来的,所以,每次报社的出差任务,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优先选择坐火车,哪怕是速度比较慢的绿皮火车。这或许跟他从小就在火车站旁边长大有关。小时候,只要火车一鸣笛,他就会兴奋得满村子跑。晚上,只要听到火车经过的轰隆隆的声音,他就会睡得特别的踏实。后来,由于债权的原因,家乡的火车站一度停运并荒废了很长时间,直到五年前,家乡的火车站再次被激活,今年还通了高铁,这让夏孤舟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次去三亚,夏孤舟是带着任务去的。就在今天,“大三”(大理-三亚)高铁全线通车,这条线路有三大亮点:
一、全车采用最新一代通讯技术,不管是飞驰在山洞里还是海底隧道里,保证信号畅通无阻。
二、最高时速达450km/h(海南岛段),将刷新接触型轨道列车商业载客的新纪录。
三、首次采用不停站式(五指山站)的上落客方式,进一步缩短列车运行时间。
这三大亮点,吸引着全世界各国媒体记者竞相前来报道,也使得该路线的票在开卖不到1分钟的时间内便被抢光。对于前面两个“亮点”,夏孤舟兴趣不大,他关注的是那个不停站的上落客方式。之前,他是有做过功课的,知道所谓的不停站其实是要以占用大量的土地作为代价的——这种站的上落客原理是这样的:在高铁站列车运行的正线旁建一条陪跑线路,要上车的乘客提前进入陪跑线路上的接驳车厢,在列车入站前,接驳车逐步加速至和入站的列车一样的速度,两车并排前行,然后同时打开对接门,要上车的乘客进入正线车,要下车的乘客则进入接驳车厢,最后两车分离,正线车继续前进,接驳车则绕一个大圈驶回高铁站,乘客下车。
对于这样的上落客方式,夏孤舟之前曾经在铁路论坛上发表过文章提出过不同的意见,他认为这样做纯属了为了不停站而不停站,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夏孤舟始终觉得,列车停站,那里面包含着一种情怀——列车缓缓靠站,多少人的期盼也随即打开;列车逐步加速,带着对未来的期盼驶向远方……为此,他在网上发起了一个“拯救火车站”的行动,居然得到很多“铁粉”的支持,铁路公司最终也听取了民意,仅保留五指山站作为不停站高铁站,也算是作为这座旅游城市的一个宣传点吧。
中午时分,江城子来电,说他已经到达南京,准备一会就前往钟山景区。夏孤舟问江城子有没有带上南宫卫子,江城子说没有——他是孤身一人前往的。
简单地吃过午餐后,夏孤舟要了一杯咖啡,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前排座位后面的屏幕上,屏幕10寸大小,滚动播放着“大三”高铁的宣传片。夏孤舟轻轻触碰了一下屏幕,退出了宣传视频,返回主页,然后打开了主页的浏览器,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震惊!南京明皇宫地下密室惊现现代人的衣服”
夏孤舟仔细看时,那衣物——一件外套和一只鞋子,分明是自己不久前落下的。不过,从成色上看,这件外套和这只鞋子仿佛经历好几百年,不像是自己刚刚穿过的。
“我敢肯定,这些衣物绝对不是盗墓者不小心落下的。”视频中,一个考古专家振振有词地说。
夏孤舟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连忙给江城子打了个电话,可惜,对方一直没接听。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报站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是湛江西站……”
列车门徐徐打开,一位穿着白衣白裙、头戴白色帽子的年轻而时尚的女子在夏孤舟身边坐了下来。白衣女子刚坐下来,就一把摘掉了大墨镜,惊讶地说:“夏孤舟!”
夏孤舟认出来了,坐在自己右手边这位时尚女子居然是白晓荷。
“白晓荷——你不是去美国定居了吗?”
“是的,不过,我现在回国了,今天准备坐高铁去三亚——我老家湛江的。”
“你那个‘石油大亨’的老公呢?”
“早就离婚了,搞石油没前途,我现在新交了个男朋友,他叫Markphone,你可以叫他马可风,马氏集团的四公子,是未来的新能源大王。”
“什么新能源?”
“第二代石墨烯啊——这绝对是颠覆世界能源格局的伟大发现,本趟列车在海南岛段的电气设备采用的就是用石墨烯制造的材料。”说完,白晓荷点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满脸的自豪。
夏孤舟看到,白晓荷手机的主页是一个长得十分帅气的长着一张东方人面孔的小伙子。
“你男朋友是美籍华人?”夏孤舟问。
“不是,他是我们中国籍的,浙江杭州人,去年一家人搬到了重庆定居,这次‘大三’高铁顺利通车,他作为嘉宾受邀到三亚出席活动。”
“哦……”夏孤舟意味深长地呼了口气,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晓荷。夏孤舟发现,七年不见,白晓荷似乎比大学时要漂亮了很多,皮肤变白了,头发亮了,脸色红润了,整个气质提升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夏孤舟突然想起了欧阳晓荷,心里充满了思念。
两人一时半刻找不到更好的话题聊天,场面一度有点尴尬,还是白晓荷先打破了“僵局”:“你呢?还是一个人?”
“呃……是的。以前喜欢一个人,现在喜欢一个人。”夏孤舟盯着车窗外面的风景出神地说。
“what?”白晓荷表示听不懂。
“以前,喜欢上一个人;现在喜欢自己一个人。”夏孤舟解释道。
“少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夏大才子,虽然我出国了,但是班上同学们的动态我还是很关注的,你喜欢欧阳晓荷对不对?可惜,七年了,她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是啊,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你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真要找一个人却那么难。”
“其实也不难,你可以试试用量子定位追踪器找找,或许能找到线索。”
“什么是量子定位追踪器?”
“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前不久才听Markphone提到过,说是只要提供一个DNA样本,就可以马上定位出和该DNA具有相同基因的组织所在的位置,比如说,你只需要提供一根头发,就可以马上搜索到对方可能去过的地方——前提是他在这些地方落下过头发或者身上的一些组织。”
“这么神奇?”夏孤舟的眼睛闪出了希望之光。
“神奇是神奇了,但想想也挺可怕的,说不定我现在就被Markphone定位了。看来,我这辈子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了。”白晓荷无奈而又幸福地笑了笑。
“这种追踪器市面上应该没得卖的吧?”
“市面上肯定是禁售的,不过,我要搞到一部也不难,问题是,你去哪里获取欧阳晓荷的DNA?”
“这个……”
两人再次同时陷入了沉静,久久的沉静。
列车进入了海底隧道,车厢马上变得暗了很多。这时,眼前的屏幕插播了一段国产科幻电影《2036》的宣传片,片中,一个直径超过400米的小行星撞击了地球,落在了南太平洋海面上,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巨大海啸,沿海地区瞬间被淹没……
夏孤舟正盯着屏幕出神,突然而来的一股惯性之力把他往右边一推,他整个人扑到了旁边的白晓荷身上,手上的咖啡也泼到了白晓荷的裙子上,样子十分狼狈。
“不好意思,我……”
他还来不及解释,高速飞驰的列车突然减速,最终停了下来,正当大家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车厢里的广播响起来了:
“旅客们请注意,由于刚刚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巨大海啸,海水涌进了隧道,隧道保护系统自动关闭了防水门。由于通讯中断了,我们暂时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请大家保持安静,一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车厢里一阵骚动,大家纷纷捡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说好的6G技术,畅通无阻,怎么关键时刻没信号呢?”有乘客开始抱怨了。
“巨大海啸……地球该不会真的被小行星撞击了吧?”有乘客脸色惨白地说,马上引起了车厢内一阵恐慌。
白晓荷倒很淡定,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支“笔”,拧开笔盖,用笔端熟练地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方形,顿时,一个标准笔记本电脑大小的屏幕就在桌面上浮现出来了。夏孤舟认出来了,白晓荷用的正是马氏集团旗下的马家科技有限公司最新研制出来的电子产品——AIR PC1.0(中文名字叫空气电脑1.0版),这款产品采用的卫星遥感通讯技术,在全球任何地方都能顺利上网,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要随身携带一支电脑笔,随时随地都可以画一个屏幕出来。
不过,等白晓荷尝试连接网络的时候,她也不淡定了,因为屏幕显示无网络。
“这不可能,潜水艇潜到1000米深都有网络,这区区的一百多米的海底隧道怎么可能没有网络!”白晓荷继续在尝试连接网络。
夏孤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量子手表——信号正常。就在这时,手表来电,是弟弟夏孤峰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夏孤舟悄悄地从眼镜架钩耳处摘下一只微型的蓝牙耳机,塞到在自己的左耳上,然后接通了电话。
“哥,你在哪里?”夏孤舟听到弟弟焦急地问。
“我正坐高铁前往海南岛,现在被困在了跨海隧道里。你呢?”夏孤舟压低声音说。
“我在洛杉矶,我没事儿。我刚刚参加完朋友的聚会——一场在摩天大楼顶层举行的生日party,正准备离开,然后,似乎发生地震了,还夹带着一阵大风。地震只持续了十几秒,晕得很,人根本站不住,但又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地震那样剧烈晃动,我只感到到自己往一个方向倒去,像是坐着一辆新手的车上被突然加速那样,楼顶上很多东西都被甩下楼去了,幸好我手快抓住了吧台的扶手,不然,估计我也会被甩下去的。更奇怪的是,西边海岸线的海水居然全部退到大海深处去了,然后没过多久,消退的海水夹带着船只又卷了回来。天空出现了我在阿拉斯加才看到的极光,好漂亮,但接下来的海啸,好可怕!”
“刚刚广播也说了,我们这边也遇到了海啸,不过,隧道安全系统起作用了,我们在车厢里,我也没事儿。我们还以为地球遭到小行星的撞击了呢。”
“不是小行星撞击,似乎是一场全球范围内的莫名其妙的地震,而且通讯设备似乎并没有受损,但我们这边的普通通讯全部中断了,不知道你这边怎么样。我的导师斯蒂芬先生说,地球的磁场似乎发生了一点混乱。”
“我们这边也是一样,连6G和卫生遥感通讯都没有信号。”
“哥,你没事就好,爸妈他们也没事儿——噢!科研中心来电了,似乎要召集紧急会议,我先挂线了,一会再联系。”说完,夏孤峰匆匆地挂了电话。
这一切,坐在一旁的白晓荷并没有听到,她依然在努力地尝试连接网络。
“哈,终于有信号了。”白晓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没多久,她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借助屏幕的新闻直播,夏孤舟看到了这场巨大海啸过后沿海地区惨重的灾情:海水淹没了所有的沿海地区,最凶猛的浪头超过了十米高,很多人来不及反应就被滚滚而来的洪水吞没了,街道上的汽车像积木一样随着洪水到处漂流,大量的飞机在天空中盘旋,一辆飞机失控一头扎进了海里,房屋倒塌了不少,各地频频爆发了火山,天空中电闪雷鸣,各种鸟儿发疯似的到处乱撞……
车厢的乘客有的已经联系上家人了,有的还在焦急地拨打着电话,有的甚至已经哭出声音来了。白晓荷慌忙掏出手机,拨了一个“520的短号”,系统提示无法接通。白晓荷脸色苍白,手心冒汗,双腿在不停地发抖。
“没事的,他一定事的。”夏孤舟安慰她道,其实,夏孤舟心里很清楚,如果Markphone在海啸发生时还在三亚高铁站参加活动的话,估计是“难逃一劫”了。那一刻,夏孤舟突然对白晓荷产生了几分爱怜之心,这个自幼就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性格比谁都要刚强,没想到此时此刻,向来雷厉风行的她也会有如此无助的时候。在大灾大难面前,再硬的人心都会变得柔软。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广播又一次响起了:
“各位旅客,现在隧道里的积水已经全部排空,淤泥也清理完毕,列车恢复正常运行,但由于前方的海口南站受损严重,我们只能沿途返回湛江西站,请旅客们稍安勿躁。”
不久,列车往后缓缓启动了。夏孤舟长长地舒了口气。
列车驰出隧道后,透过车窗,夏孤舟看到了铁路两旁一片狼藉的景象,心里感到一阵凄凉,同时暗暗祈祷,身边的白晓荷在低声地抽泣着。
列车以缓慢的速度开了不到半小时又停了下来,铁路两旁有不少人民子弟兵和铁路工人在忙碌地来回走动着——前方的线路估计是遇到一些阻滞。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车厢内的乘客纷纷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白晓荷只顾着擦眼泪。
夏孤舟给在家中的父母发了条短信报了个平安,然后拨打了报社陈主任的电话,没打通,他隐隐约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夏孤舟想起了在南京的江城子,就拨通了他的号码。
“城子,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马蛋!刚刚一场地震把老子从岩石上甩了下来,全身多处擦伤,左手手臂可能骨折了,动不了,不过,算是因祸得福了,我居然在半山腰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然后,我在里面找到了马一行老师一行十图的《女娲》图,你打开手机,我拍照给你看看。”
很快,江城子传来一张图片,夏孤舟一眼就认出来了,确实是出自马一行老师的手笔,只不过,这幅“女娲图”怎么看都看不出女娲的样子,抽象得很。
夏孤舟没心情研究这幅图了,他很想告诉江城子,沿海地区刚刚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海啸,他苦心经营的午后阳光咖啡屋可能也毁于一旦了,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他迟早会知道的,况且,现在江城子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他的“穿越事业”中去了,一间咖啡屋算什么呢。
现在,夏孤舟已经确定Markphone在那场海啸中遇难了,白晓荷趴在他肩头上哭成了个泪人,夏孤舟闻到了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芬芳,原本僵硬的双手此刻也软了下来,他轻轻地抱紧了白晓荷,任她在自己的肩头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