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压压的,就连雪花也是发灰,绵延到目不可及,虚空的堵在眼前。牛不在了,车子不在了,秋兰也不在。
穆母悲恸的昏厥,挺着大肚子跌倒在了雪地。脚下渗出的鲜血,融化了身下的雪。
接着一声啼哭,响彻在闷沉的云下。
“我的秋兰。”
像是重新学会的哭泣,终于一片呜呜声中,穆母哭出了声,流出了泪。
新生的孩子,叫做秋兰。幸运或者不幸地出生在大雪地里,没有预兆,没用接生。
只一天,黑云颠倒了昼夜,雪花荡平了东山。
第二天,日头照常升起,雪成了五彩的斑斓,反着太阳的碎光,刺的睁不开双眼。
胡麻沟北面的山上,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没膝深的雪来到了柳家的门口,带走了躺在炕上,两眼呆滞的柳大。
卫生室一篇狼藉,有暴跳的穿着大褂的大夫,有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几个公家模样的人。
围在门口的人,踩着厚厚的雪,议论纷纷。
那是大雪开始不一会儿的时候,顷刻间大地就被白雪覆没,连路和方向也分不清。
“哐哐”的打门声又响起,只见屋外顶着一身雪的人喘着粗气,粗暴的撞着门。
待着门开了,那人立时抓住大夫的领子要药。
大夫被一股带入的一股寒气裹挟,定了定神才认出这人便是柳大。
柳大要药,声音很小,却不容推辞。
大夫心中一紧,走到门外,却哪里还能看清方向,鹅毛大雪靡靡的交织在眼前,连伸在眼前的双手都是模糊。
大夫回到屋子,问柳大:“孩子呢!”
柳大不回答,只是翻箱倒柜的找药。
大夫企图拉起柳大,柳大一挥手便将大夫甩到药柜上,一瓶瓶,一罐罐,和着药柜,一起散落一地。
柳大红着双眼不停地翻找,却不知道要找什么,突然就失了神,怔在原地。
许久,红着双眼狂声大叫,凄厉呜呼。
有人闻声围了,扶起大夫,茫然失措之间,却见门口冲进了大黑牛,在狭小的屋子横冲直撞,顶翻了炉子,顶倒了柜子,踩碎一地的瓶子。人们扶着大夫溜到了门外,却还见黑牛在四周的墙壁冲撞,黝黑的鼻孔滴着黑色的鲜血,冒着热气。
雪很快没了脚踝,还在倾倒着。
人们怕公牛伤着柳大,几个人沿着墙壁将柳大拖出了房间,却听见一声冲天的牛叫,接着黑牛冲出房间,两对外漏的角,已瘦得近似骷髅的黑头流着血,横冲直撞的冲人群而去,没两步,却被大雪陷倒了身子,干瘪的肋骨落在松软的雪上,挣扎几下,又站了起来,却已经没有走路的力气,摇摇欲坠的,眼睁睁的看着血一滴滴的滴在雪上。
柳大停止了哀嚎,巍颤颤的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四周,四周一片混沌。迈开脚步,毅然的往前走去,却滚落在山坡。
黑牛缓回一丝力气,也不再咆哮,像是往日般的稳重,一步步的走到山坡上,低头将柳大架在脖子上,消失在层层雪幔中。
三天后,在胡麻沟的沟深处的泉水眼找到了大黑牛,蜷缩着身子,头埋在前蹄间,像一堵倒塌的墙,卧在雪地里。身下的泉水掺着黄土涌出,在雪花地下流动。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火红的太阳带着久久不愿散去的红晕,弥漫在东山的四周。
两个公家人带着柳大回到窑洞。积雪早已化完,东山湿漉漉的。
那间窑洞里没有什么能带的,也没有什么好安顿的。天不亮,柳大悄悄的走了。
这一去,就是六年。